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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咫尺天涯

情史(明冯梦龙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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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18 12:10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
回复:情史(明冯梦龙)

卷四 情侠类


 

  ☆太史敫女
  齐湣王之遇杀,其子法章变姓名为莒太史敫家佣。太史女奇法章之状貌,以为非常人,怜而常窃衣食与之,私焉。莒中及齐亡臣,相聚求湣王子,欲立之。法章乃自言于莒,共立法章为襄王。襄王立,以太史氏女为王后。生子建。太史敫曰:“女无媒而嫁者,非吾种也,污吾世矣。”终身不睹君王后。王后贤,亦不以不睹之故失人子之礼也。襄王卒,子建立为齐王。君王后事秦谨,与诸侯信。以故建立四十有余年,不受兵。
  ☆卓文君
  司马相如,字长卿,成都人也,以赀为郎,事景帝。时梁孝王来朝,所从游邹阳、枚乘辈,皆名流。相如见而慕之,因病免。客游梁,作《玉如意赋》。梁王悦之,赐以绿绮之琴,其铭曰:“桐梓合精”。
  居数岁,王薨。相如归,而家贫无以自业。素与临邛令王吉善,往舍都亭。临邛令谬为恭敬,日往朝相如。临邛富人卓王孙,谓令有贵客,为具召之,并召令。令既至,相如谢病,临邛令不敢尝食,自往迎焉。相如不得已,拥琴而往。酒酣,临邛令前奏琴,曰:“窃闻长卿好之,愿以自娱。”相如辞谢,为鼓一再行。是时,卓王孙有女文君,年十七而寡,好音,故相如谬与令相重,而以琴心挑之。其诗曰:
  凤兮凤兮归故乡,遨游四海求其凰。时未遇兮无所将,何悟今夕升斯堂。有艳淑女处兰房,室迩人遐毒我肠。何缘交颈为鸳鸯,相颉颃兮共翱翔。
  又曰:
  凤兮凤兮从凰栖,得托孳尾永为妃。交情通体心和谐,中夜相从知者谁。双翼俱起翻高飞,无感我思使予悲!
  相如之临邛,侍从车骑,雍容闲雅甚都。及饮卓氏,弄琴,文君窃从户窥之,心悦而好之,恐不得当也。既罢,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。文君夜亡奔相如,相如乃与驰归。家居徒四壁立。卓王孙大怒曰:“女至不才,我不忍杀,不分一钱也!”人或谓王孙,王孙终不听。相如贫居愁惫,以所著鹔鹴裘,就市人杨吕贳酒,与文君为欢。既而文君拘颈而泣曰:“我平生富足,今乃以衣裘贳酒。”遂相与俱如临邛,尽卖其车骑,买一酒舍沽酒,而令文君当垆。相如身自著犊鼻裈,与保佣杂作,涤器于市中。卓王孙闻而耻之,为杜门不出。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:“有一男两女,所不足者非财也。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,长卿故倦游,虽贫,其人才足依也。且又令客,独奈何相辱如此!”卓王孙不得已,分予文君僮百人,钱百万,及其嫁时衣被财物。文君乃复与相如归成都,买田宅,为富人。
  居久之,天子读《子虚赋》,闻司马相如所作,乃召为郎。数岁,天子欲通西南夷,拜相如为中郎将,建节往。至蜀,蜀太守以下郊迎,县令负弩矢先驱,蜀人荣之。于是卓王孙喟然而叹,自以为使女尚长卿晚,而厚分其女财,与男等。后相如以病免,归茂陵卒。文君为诔云:
  磋磋夫子兮亶通儒,少好学兮综群书。纵横剑技兮英敏有誉,尚慕往哲兮更名相如。落魄远游兮赋《子虚》,毕尔壮志兮驷马高车。忆初好兮雍容孔都,怜才仰德兮琴心两娱。永托为妃兮不耻当垆,平生浅促兮命也难扶。长夜思君兮形影孤,步中庭兮霜草枯。雁鸣哀哀兮吾将安如,仰天太息兮抑郁不舒。诉此凄恻兮畴忍听予,泉穴可从兮愿捐其躯。
  妻者,齐也。或德或才或貌,必相配而后为齐。相如不遇文君,则绿绮之弦可废;文君不遇相如,两颊芙蓉,后世亦谁复有传者。是妇是夫,千秋佳偶。风流放诞,岂足病乎!今之蓬州,唐谓之相如县,迄今有相如祠。相如之取重后代若此,彼风流放诞者得乎哉。
  长卿氏曰:“文君之为人,放诞风流也。女不侠,不豪;侠不放诞风流,不豪;放诞风流不眉色姣好,不豪;姣好放诞,所奔非相如,亦不豪;奔相加不家徒四壁,亦不豪;家徒四壁,不亲当垆,相如与佣保杂作,涤器于市,亦不豪;亲当垆,相如涤器,不得僮百人,钱百万,太守郊迎,县令负弩,卓王孙、临邛富人皆伛偻门下,亦不豪。此所以为放诞风流也。文君以身殉相如,相如亦以身殉文君,一琴一诔,已足千古。《美人赋》、《白头吟》,蛇足矣。”
  陆式斋(名容,字文量)少年风仪。天顺三年,应试南京。馆人有女善吹箫,夜奔公寝。公绐以疾,与期后夜。女退,遂作诗云:
  风清月白夜窗虚,有女来窥笑读书。
  欲把琴心通一语,十年前已薄相如。
  迟明,托故迁去。是秋领乡荐,年二十四。此女不亦放诞风流乎!然司马长卿则可,式斋则不可。何也?文君寡,相如未娶。侍者通殷勤时,固已定百年之期矣。若馆人女不然,式斋将何以结其局?故曰不可。
  ☆红拂妓
  杨素守西京日,李靖以布衣献策,素踞床而见。靖长揖曰:“天下方乱,英雄竞起。公为重臣,须以收罗豪杰为心,不宜踞见宾客。”素敛容谢之。时妓妾罗列,内有执红拂者,有殊色,独目靖。靖既去,而执拂者临轩指吏曰:“问去者处士第几?住何处?”靖具以对。妓诵而去。靖归逆旅,其夜五更初,忽闻叩门而声低者。靖启视,则紫衣纱帽人,杖一囊。问之,曰:“杨家红拂妓也。”延入,脱衣去帽,遽向靖拜。靖惊答之,再扣来意。曰:“妾侍杨司空久,阅天下之人多矣,无如公者。故来相就耳。”靖曰:“如司空何?”曰:“彼尸居余气,不足畏也。诸妓知其无成,去者甚众矣。彼亦不甚逐也。计之详矣,幸无疑焉。”问其姓,曰:“张。”问其伯仲之次,曰:“最长。”观其肌肤,形状,言词,气语,真天人也。靖不自意获之,愈喜愈惧,万虑不安,而窥户者无停履。数日,亦闻追讨之声,意亦非峻,乃雄服乘马排闼而去。
  红拂一见便识卫公,又算定越公无能为,然后相从,是大有斟酌人。或曰:“红拂既有殊色,必膺特眷,万一追讨甚急,将如何?”余曰:“卫公,智人也,计之熟矣。布衣长揖,责以踞见宾客,越公遂敛容谢之。越公能受言者也。设追讨相及,靖必挺身往见,不过费一席话耳。越公岂以妇人故而灰天下豪杰之心哉!”
  ☆梁夫人
  韩蕲王之夫人,京口娼也。尝五更入府伺候贺朔,忽于庙柱下见一虎蹲卧,鼻息齁齁然。惊骇,亟走出,不敢言。已而人至者众,复往视之,乃一卒也。因蹴之起,问其姓名,为韩世忠。心异之,密告其母,谓此卒定非凡人。乃邀至家,具酒食,卜夜尽欢,深相结纳,资以金帛,约为夫妇。蕲王后立殊功,为中兴名将。梁封两国夫人。
  梁夫人不为娼,则不遇蕲王。不遇蕲王,则终身一娼而已。夫闺阁之幽姿,临之以父母,诳之以媒妁,敌之以门户,拘之以礼法,婿之贤不肖,盲以听焉。不幸失身为娼,乃不能择一佳婿自豪,而随风为沾泥之絮,岂不惜哉!
  ☆瑞卿
  欧阳彬,衡山人。世为县吏。至彬特好学,工于词赋。马氏之有湖南也,彬将希其用。乃携所著,诣府求见之。礼必先通名纸。有掌客吏众谓樊知客,好贿,阴使人谓彬曰:“足下之来,非徒然也。实欲显族致身,而不以一物为贶,其可乎!”彬耻以贿进,竟不与。既而樊氏怒,掷名纸于地曰:“吏人子,欲干谒王侯耶!”彬深恨之,因退而为诗曰:“无钱将乞樊知客,名纸生毛不为通。”因而落魄衔市,歌姬酒徒,无所不狎。有歌人瑞卿者,慕其才,遂延于家。瑞卿能歌。每岁武穆王生辰,必歌于筵上。时湖南自旧管七郡外,又加武陵、岳阳,共九州。彬作《九州歌》以授瑞卿,至时使歌之,实欲感动武穆。既而竟不问,彬叹曰:“天下分裂之际,厮徒负养,皆能自奋。我何负而至此耶!”计无所出,思欲窜入邻道,但未有所向。居无何,闻西蜀图纲将发,彬遂谋入蜀。私谓瑞卿曰:“吾以干谒不遂,居于汝家,未尝有倦色,其忍轻弃乎?然士以功名为不朽,一失此时,恐贻后悔。今将他适,庶几有成,勿以为念。”瑞卿曰:“君于妾不可谓之无情,一旦割爱而去,得非功名之将至耶?妾诚异之。家财虽不丰,愿分其半,以资路途。”彬亦不让。因以瑞卿所赠,尽赂纲吏,求为驾船仆夫,纲吏许之。既至蜀,遂献《独鲤朝天赋》,蜀王大悦,擢居清要。其后官至尚书左丞相,出为夔州节度使。既领夔州,穆王已薨,其子希范继立。因致书于希范,叙畴昔入蜀之由,仍以衡宗族为托。希范得书大惭。彬之亲友,悉免其赋役。遂与瑞卿偕老焉。
  ☆冯蝶翠
  洞庭叶某,商于大梁,眷一妓冯蝶翠者,罄其赀,迨冻馁为磨佣。久之,冯骑驴过其处,叶适在街头晒麦。冯下驴走小巷中,使驴夫召叶。叶辞以无颜相见,强而后至。冯对之流涕曰:“君为妾至此乎?”出白金二两授叶,云:“以此具礼更衣,来访吾母。”如言而往。冯私以五十金赠之曰:“行矣,勉为生计。”叶恋恋不舍。随罄其金,仍佣于磨家。岁余,邂逅如初。冯谓叶:“汝岂人耶?”要之抵家,重与十镒,且云:“囊倾矣。倘更留,必缢死以绝君念。”叶遂将金去,买布入陕换褐,利倍。又贩药至扬州,数倍。贸易三载,货盈数千。乃以其千取冯归老焉。
  不耻磨佣,使驴夫召之,视绨袍恋恋之情,固已高数倍矣。出金相赠,一且再焉。叶遂发愤为商,卒同白首。成人之美,还自成也。彼计目前荣悴,而不计久远者,独何心哉!龙子犹有《张润传》,事颇近此,而结局远不相及,备录于此。传曰:
  张润,行三,瓜州人。少鬻为阊关潼子门妓,善歌,微有韵致。与贾人程生交善,许以必嫁。程惑然,为之破家。衣敝履穿,不敢复窥张室,而张念之不置也。一夕,遇诸门,亟呼入,相恃大恸。程具道所以不敢状。张自出青蚨,具餐止宿。夜半语程曰:“侬向以身许君,不渭君无赖至此。然侬终不可以君无赖故而委身他姓。侬有私财五十金许,今以付君。君可贸易他方,一再往,有赢利,便图取侬。侬与君之命毕此矣。”语达旦,空囊授之,珍重而别。程既心荡,无复经营之志。且贫儿暴富,馋态不禁,乃别往红楼市欢,罄其赀而归,而张不知也。久之,复遇诸门,居然窭子容耳。闻张呼,惊欲定匿。张使婢阑之以入,叩其故。诡云:“中道遭寇,仅以身免,自怜命薄,无颜见若。”张悲愤甚,一恸几绝。程亦悔且泣,徐曰:“业如此,当奈何?”张曰:“此吾两人命绝之日也。生而暌,何如死而合!君如不忘初愿,惟速具毒酒,与君相从地下耳!”言泣,泪如雨注。程不知所为。张迫之再,无已,潜取毒药酒以进。张且泣且饮,便倾半壶。程觉其有异,大恐,遽尽吸之,已而两人皆死。既死,鸨乃觉。从旁人教,剖生羊灌张,张活;次及程,则无疗矣。差毒性下坠,张先饮,味薄,故可起。亦天意所以诛薄幸也。程父讼之长洲江令,令廉,得程负心始末,乃责其父而释张。当此时,张之名震于一郡。郡之好事者,咸往问疾,求识面以为快。或呼为药张三,从所殉也;或呼为痴张三,谓其所殉非人也。张疾愈,郡人士争交欢之,声价益隆。然性好迭宕,不誉缙绅意,以此浮沉数年,无一大遇,聊随一卖丝者终焉。余尝有诗云:
  同衾同穴两情甘,鸩酒如何只损男。
  却笑世人不怕死,青楼还想药张三。
  痴心漫结死生期,松柏西陵别有枝。
  自是薄情应横死,交欢岂少卖丝儿。
  黄金销尽命如霜,红粉依然映画堂。
  一负生兮一负死,古丘空说两鸳鸯。
  余谓张三赠金、伏毒二事都奇。所恨者,毒酒无灵,不肯成全张三一个好名,使死而复甦,碌碌晚节,诫赘疣也。然令张死而程甦,其为赘疣又何如,谁谓毒酒果无灵哉!语云:“痴心女子负心汉”,二人之谓乎!余又闻,一妓与所欢约俱死。欢信之,为具鸩酒二器。妓执板速欢饮,欢尽其一,固促妓速饮。妓曰:“吾量窄,留此与君赌拳。”呜呼,自赌拳盛行,而张以情痴特闻。倘死者有知,张仰药时,卖丝几何在?恐张亦无解于独生也。则虽谓“痴心汉子负心女”,亦未为不可。
  ☆东御史妓 吴进士妓
  东御史郊,未第时,进京会试,途遭濡首之厄。仆人乘机罄取所有,逸去。东计无所出,闷立于一家房檐下,初不知其为妓馆也。自晨至暮,往来旁皇。内一妓者窥见之,命侍女邀东入。东拒之。妓又以母来邀,东又拒之。妓乃躬自出户,东复峻却。妓曰:“妾无他意,但见君若有故,故问之耳。”东察其诚,勉入其室。技问故,东始以他享结之。妓拂首不然。东不得已,乃以实告。妓曰:“然则君将何往?”东谓:“计穷力极,终当还家,功名事姑置之耳。”妓笑曰:“因路费之小,误功名之大,见亦左矣。”东又谓:“别无亲识借贷。”妓曰:“妾有服饰,聊可应君之需。”东不欲,妓又晓以不必胶柱意。竟持所有,悉以付东。且又荐寝,留连劝解,方送东行。东至京,果得第。筮仕县尹,大为淮阴漂母之报矣。后行取入道,监察苏松。妓之母来苏,潜住民间,诈冒东之姑,入告状中。东见之,阅其词而悟其意,以首肯示之。妪由是大有所得。时郡侯徐潜廉知之,絷妪达东。东大怒,反以徐为污蔑。先将妪假以押回原籍根究,阴纵之于途,使泯其迹,然后摭拾徐他事欲危之。徐不得已,易服长跪庭下,几不得解。幸诸乡达力为申救,徐方得免。
  真定吴生,有声于庠。性不羁,悦某妓,而囊中实无余钱。妓怜其才,因询所长,曰:“善樗蒲。”妓乃馆生他室中,所遇凡爱樗蒲者,辄令生变姓名与之角。生多胜,因以供生灯火费。妓暇则就生宿,生暇则读书。后生成进士,欲娶妓,而妓适死。因为制服执丧,葬之以礼。每向人言,必流涕。
  吴生从未出丑。此妓心术手段,俱胜汧国夫人十倍。惜乎其福之凉也。东御史蒙妓成我之恩,不为了其终身,而乃毁官箴以报之。此妓亦利其多金而已,其在淮阴漂母之下乎!
  ☆娄江妓
  嘉靖间,娄江有孙太学者,与妓某善。誓相嫁取,为之倾赀。无何,孙丧妇,家益贫落。亲友因唆使讼妓。妓闻之,以计致孙饮食之,与申前约,以身委焉。孙故不善治产,妓所携簪珥,不久复费尽。妓日夜勤辟(纟卢)以奉之,(饣亶)粥而已。如此十余年,孙益老成悔过。选期已及,自伤无赀,中夜泣。妓审其诚,于日坐辟绩处,使孙穴地,得千金,皆妓所阴埋也。孙以此得选县尉,迁按察司经历。宦橐稍润,妓遂劝孙乞休,归享小康终其身。
  子犹曰:“既成就孙,而身亦得所归,可谓两利。所难者,十余年坚忍耳。”
  ☆沈小霞妾
  锦衣卫经历沈炼,以攻严相得罪,谪田保安。时总督杨顺、巡按路楷,皆嵩客,受世蕃指:“若除吾疡,大者侯,小者卿。”顺因与楷合策,捕诸白莲教通虏者,窜炼名籍中,论斩,籍其家。顺以功荫一子锦衣千户;楷候选五品卿寺。顺犹怏怏曰:“相君薄我赏,犹有不足乎?”取炼三子,杖杀之。而移檄越,逮公长子诸生襄,至则日掠治,困急且死。会顺、楷被劾,卒奉旨逮治,而襄得末减问戌。襄之始来也,止一爱妾从行。及是与妾俱赴戌所。中道微闻严氏将使人邀而杀之。襄惧欲窜,而顾妾不能割。妾曰:“君一身沈氏宗祧所系,第去,勿忧我。”襄遂绐押者:“城市有年家某,负吾家金钱,往索可得。”押者恃妾在,不疑,纵之去。久之不返,押者往某家询之,云:“未尝至。”还复叩妾。妾把其襟,大恸曰:“吾夫妇患难相守,无顷刻离。今去而不远,必汝曹受严氏指,戕杀吾夫矣。”观者如市,不能判。闻于监司。监司亦疑严氏真有此事,不得已,权使寄食尼菴,而立限责押者迹襄。押者物色不得,屡受笞。乃哀恳于妾,言襄实自窜,毋枉我。因以间亡命去。久之,嵩败,襄始出讼冤,捕顺、楷妖罪。妾复相从。襄号小霞,楚人江进之有《沈小霞妾传》。
  严氏将要襄杀之,事之有无不可知。然襄此去, 实大便宜,大干净。得此妾一番撒赖,则上官亦疑真有是事,而襄始安然亡命无患矣。顺、楷辈死,肉不足喂狗,而此妾与沈氏父子并传,忠智萃于一门,盛矣。
  ☆邵金宝
  邵金宝,故娼也,口西侠戴纶所与游。纶为京营参将,以善咸宁侯下狱,将坐重辟。念事非朝夕可竟,去家数千里,无可庇朝夕。罄囊金三千余,属邵曰:“余生死不可知,若其念我乎,持以赡余以待命。”邵含泪收之,为画策。日费以结权贵公子欢,而买少妓博市井富儿金,展转出纶。纶庭鞫赴市。邵岁罄赀于权贵,因得周旋。椎楚弗避,十余年所如一,而需纶用不缺。纶卒籍其力以出,寻补建昌游击。赢金尚四千有奇,悉付纶而从之任。纶妻自其家来省,请邵升高座,命侍女强持之,委身下拜,令勿答,报其救夫恩也。居旬而返。将行,语纶曰:“夫难,妾以疾不能为力,而邵能代之;妾当愧死矣。无以谢邵氏,惟君念之。”垂涕泣而去。
  三千金非细事,罄以畀一妓而不疑,非知邵之深者能然耶!邵受托不辞,亦度己之可以出戴也。而戴果出矣。夫买妓博金,事之至丑者也。邵不洁其名,而能委曲以济大用。卒也束身归戴,克全终始。虽娼乎,亦何惭于节义哉!其妻自以不能救夫难而感能为救者,且以结发嫡拜下风而避去,不亦晋赵氏夫人之遗哉!
  ☆董国度妾
  董国度,字元卿,饶州人。宣和六年进士第,调莱州胶水郡。会北兵动,留家于乡,独处官所。中原陷,不得归,弃官走村落,颇与逆旅主人相得。怜其羁穷,为买一妾,不知何许人也,性慧解,有姿色。见董贫,则以治生为己任。罄家所有,买磨驴七八头,麦数十斛。每得面,自骑入市鬻之,至晚负钱以归。如是三年,获利益多,有田宅矣。董与母、妻隔别滋久,消息杳不通,居常戚戚,意绪无聊。妾叩其故,董嬖爱已深,不复隐,为言:“我故南官也。一家皆在乡里。身独漂泊,茫无归期,每一想念,心乱欲死。”妾曰:“如是,何不早告我?我兄善为人谋事,旦夕且至,请为君筹之。”旬日,果有客,长身虬髯,骑大马,驱车十余乘过门。妾曰:“吾兄至矣。”出迎拜。使董相见,叙姻亲之礼。留饮至夜,妾始言前事以属客。
  是时虏令:凡宋官亡命,许自陈;匿不言而被首者死。董业已泄漏,又疑两人欲图己,大悔惧,乃绐曰:“无之。”客忿然,怒且笑曰:“以女弟托质数年,相与如骨肉,故冒禁,欲致君南归,而见疑如此。倘中道有变,且累我,当取君告身与我以为信。不然,天明执告官矣。”董益惧,自分必死,探囊中文书悉与之。终夕涕泣,一听于客。客去,明日控一马来,曰:“行矣。”董请妾与俱。妾曰:“适有故,须少留。明年当相寻。吾手制一衲袍赠君,君谨服之,惟吾兄马首所向。若返国,兄或举数十万钱相赠,当勿取。如不可却,则举袍示之。彼尝受我恩,今送君归,未足以报德,当复护我去。万一受其献,则彼责已塞,无复顾我矣。善守此袍,无失也。”董愕然,怪其语不伦,且虑邻里知觉,辄挥涕上马,疾驰到海上,有大舟,临解维,客挥使登,揖而别。舟遽南行,略无资粮道路之费,茫不知所为。舟中奉侍惟谨,具食不相问讯。才达南岸,客已先在水滨。邀诸旗亭相劳苦。出黄金二十两,曰:“以是为太夫人寿。”董忆妾语,力辞之。客不可曰:“赤手还国,欲与妻子饿死耶!”强留金而出,董追还之,示以袍。客曰:“吾智果出彼下,吾事殊殊未了。”咄咄而去。董至家,母、妻、二子俱无恙。取袍示家人,缝绽处黄色隐然。拆视之,满中皆箔金也。逾年,客果携妾而至,偕老焉。
  ☆严蕊 薛希涛
  天台营妓严蕊,字幼芳,善琴奕歌舞丝竹书画。唐与正仲友守台日,酒边尝命幼芳赋红白桃花。即调《如梦令》云:
  道是梨花不是,道是杏花不是。白白与红红,别是东风情味。曾记,曾记,人在武陵微醉。
  仲友赏之双缣。其后,朱晦菴以使节行部至台,欲摭仲友罪,遂指其与蕊为滥,系狱月余。蕊虽备受捶楚,而一语不及唐。狱吏诱使早认,蕊答曰:“身为贱妓,纵与太守有滥,罪亦不至死。然是非真伪,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!虽死,不可诬也。”于是再痛杖之,仍系于狱。两月间,一再受杖,委顿几死。然声价愈腾,至彻阜陵之听。未几,朱改除,而岳霖商卿为宪,怜之,命作词自陈。蕊口占《卜算子》云:
  不是爱风尘,似被前缘误。花落花开自有时,总赖东君主。 去也终须去,住也如何住?若得山花插满头,莫问奴归处。
  岳喜,即日判令从良。而宗室纳为小妇,以终身焉。
  严幼芳尝七夕宴集,坐有谢元卿者,豪士也,固命之赋词,以己姓为韵。酒方行,而已成《鹊桥仙》云:
  碧梧初出,桂花方吐,池上水花微谢。穿针人在合欢楼,正月露玉盘高泻。 蛛忙鹊懒,耕慵织倦,空做古今佳话。人间刚道隔年期,想天上方才隔夜。
  元卿为之心醉,留其家半载,倾囊赠之而归。双缣之赠,薄乎云尔。况此缠头常例,而文公必以为罪,何耶!
  长卿氏曰:“严蕊云:‘是非真伪,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’,不意斯言出于风尘妓女之口,而入于圣贤大学之耳,犹不免于笞,何也?然声价愈腾,至彻阜陵之听,倘所称‘石压笋料出’耶!”
  熙宁中,祖无择知杭州,坐与官妓薛希涛通,为王安石所执。希涛榜笞至死,不肯承伏。
  幼芳之于仲友,干也;希涛之于无择,湿也。然晦翁与荆公,皆有所寄其怒。妓何与焉?卒也,幼芳生而希涛死。非晦翁之心慈于荆公,而道学之权终不敌宰相耳。
  ☆杨素
  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,后主叔宝之妹,封乐昌公主,才色冠绝。时陈政方乱,德言知不相保,谓其妻曰:“以君之才容,国亡必入权豪之家,斯永绝矣。倘情绦未断,犹冀相见,宜有以信之。”乃破一照,人执其半,约曰:“他日必以正月望日卖于都市,我当在,即以是日访之。”及陈亡,其妻果入越公杨素之家,宠嬖殊厚。德言流离辛苦,仅能至京,遂以正月望日访于都市。有苍头卖半照者,大高其价,人皆笑之。德言直引至其居,设食,具言其故。出半照以合之,仍题诗曰:
  照与人俱去,照归人不归。无复嫦娥影,空留明月辉。
  陈氏得诗,涕泣不食。素知之,怆然改容。即召德言,还其妻。仍厚遗之。闻者无不感叹,乃与德言陈氏偕饮,令陈氏为诗。口占一绝云:
  今日何迁次?新官对旧官。笑啼俱不敢,方验做人难。
  遂与德言归江南,竟以终老。
  不追红拂妓,放乐昌,俱越公大豪杰事。大将军开门放妓,一般胸襟。彼石太尉,小家子耳!
  ☆宁王宪
  宁王宪贵盛,宠妓数十人,皆绝艺上色。宅左有卖饼者妻,纤白明媚。王一见属目,厚遗其夫,取之,宠惜途等。环岁,因问之:“汝复忆饼师否?”默然不对。因呼使见之,其妻注视,双泪垂颊,若不胜情。时王座客十余人,皆当时文士,无不凄异。王命赋诗,王右丞维诗先成:
  莫以今时宠,宁亡旧日恩。看花满目泪,不共楚王言。
  坐客无敢继者,王乃归饼师,以终其老。
  ☆裴晋公
  元和中,有新授湖州录事参军,未赴任,遇盗,攘剽殆尽。告敕历任文簿,悉无孑遗。遂于近邑行(求)丐故衣,迤(辶里)假贷,却返逆旅。族舍俯逼裴晋公第,时晋公在假,因微服出游,偶至湖纠之店,相揖而坐,与语周旋。问及行日,纠曰:“某之苦事,人不忍闻。”言发涕零。晋公悯之,细诘其事。对曰:“某住京数载,授官江湖,遇寇荡尽,唯余微命,此亦细事耳。某将娶而未亲迎,遭郡牧强而致之,献于上相裴公矣。”裴曰:“子室何姓氏?”答曰:“姓某,字黄娥。”裴时衣紫袴衫,谓之曰:“某即晋公亲校也,试为子侦。”遂问姓名而往。纠复悔之,此或中令之亲近,入白当致祸也。寝不安席。迟明,姑往侦之,则裴已入内。至晚,忽有赭衣吏诣店,称令公召。纠闻之惶惧,仓卒与吏俱往,延入小厅,拜伏流汗,不敢仰视。既延之坐,窃视之,则昨日紫衣押牙也。因首过再三。中令曰:“昨见所话,诚心恻然。今聊以慰尔憔悴。”即命箱中取官诰授之,已再除湖纠矣。喜跃未已。公又曰:“黄娥可于飞之任也。”特令送就其逆旅。行装千贯,与偕赴所任。出《玉堂闲话》。
  以裴晋公之人品,而郡牧犹有强夺人妻以奉之者,况他人乎!一分权势,一分造业,非必自造也,代之者众矣。当要路者,可不三思乎!
  ☆江陵刺史
  江陵寓居士子,忘其姓名,有美姬,甚贫。求尺题于交广间游,支持五年粮食,且戒其姬曰:“我若五年不归,任尔改适。”士子去后,五年未归,姬遂为前刺史所纳,在高丽坡底。及明年,其夫归,已失姬之所在。寻访知处,遂为诗寄云:
  阴云漠漠下阳台,惹著襄王更不回。
  五度看花空有泪,一心如结不曾开。
  织(纤)罗自合依芳树,覆水宁思返旧杯!
  惆怅高丽坡底宅,春光无复下山来。
  刺史见诗,遂给一百千及资妆,遣还士子。出《卢氏杂说》。
  ☆京师兵官
  国朝洪武初,吴人姜子奇,娶妇三载,值大军过吴扰乱,子奇挟妻出避,仓皇间因失其妻,乃为兵官携归京邸。子奇流落四方者累年,后迤(辶里)至京行乞。有高门一妇人见之而泣,贻以酒馔,又以布囊裏熟米一斗与之。子奇不敢仰视而去。翌日,此妇在门,又见子奇行乞,适主人不在,呼与相见共语,为主母所侦,即令人追之。检其乞囊中,有金钗一对,书一封。候其夫还,以告。兵官启封视之,乃题诗一律云:
  夫留吴越妾江东,三载恩情一旦空。
  葵藿有心终向日,杨花无力暂随风。
  两行珠泪孤灯下,千里家山一梦中。
  每恨当年罹此难,相逢难把姓名通。
  兵官见诗大悼,即时遣还,仍赐钱米以给其归。子奇夫妇泣谢而去,伉俪复合。见《西樵野记》。
  武弁有此高谊,胜孔将军、沙叱利万倍。
  ☆于頔 韩滉
  崔郊秀才者,寓居于汉上,蕴藉文艺,而物产罄悬。无何,与姑婢通,每有阮咸之纵。其婢端丽,饶音伎之能,汉南之最姝也。姑贫,鬻婢于连帅于頔,连帅爱之,给钱四十万,宠盼弥深。郊思慕无已,即强亲府署,愿一见焉。其婢因寒食,果出。值郊立于柳阴,马上连泣,誓若山河。郊赠以诗曰:
  公子王孙逐后尘,绿珠垂泪滴罗巾。
  侯门一入深如海,从此萧郎是路人。
  或有嫉郊者,写诗于座。于公睹诗,令召崔生,左右莫之测也。郊甚忧悔,无处潜遁。及见,握郊手曰:“‘候门一入深如海,从此萧郎是路人’,便是公制作也?四百千小哉!何惜一书,不早相示。”遂命婢同归。至帏幌奁匣,悉为增饰之。崔生因此小阜。又有客自零陵来,称戎昱使君席上有善歌者,于公遽命召焉。戎使君不敢违命,逾月而至。及至,令唱歌,歌乃戎使君送妓之什也。公曰:“丈夫不能立功业,为异代之所称,岂有夺人姬爱,为己嬉娱!”遂多以缣帛赠行,手书逊谢焉。戎使君诗曰:
  宝钿香娥翡翠裙,妆成掩泣欲行云。
  殷勤好取襄王意,莫向阳台梦使君。
  韩晋公滉镇浙西,戎昱为部内刺史。郡中有酒妓,善歌,色亦闲妙,昱情属甚厚。浙西乐将闻其能,白滉,召置籍中,昱不敢留。俄于湖上为歌词以赠之,且曰:“至彼令歌,必首唱是词。”既至,韩为开筵,自持杯,令歌送之,遂唱戎词。曲既终,韩问:“戎使君于汝寄情耶?”妓悚然起立曰:“然。”泪随语下。韩令更衣待命。席上为之忧危。韩召乐将责曰:“戎使君名士,留情郡妓,何故不知而召置之,成余之过!”乃笞之十。命与妓百缣,即时归之。其词曰:
  好去春风湖上亭,柳条藤蔓系人情。
  黄莺久住浑相恋,欲别频啼四五声。
  戎使君所欢歌妓,是一是二?一夺于于帅,再夺于韩公,而俱以闻诗放还,何戎之多幸也!于、韩两公,固一代豪俊,亦见唐时之重才矣。设当今世,虽日进万言何益!
  ☆唐玄宗 僖宗
  开元中,颁赐边军纩衣,制于宫中。有兵士于短袍中得诗曰:
  沙场征戍客,寒苦若为眠。战袍经手作,知落阿谁边。
  蓄意多添线,含情更着绵。今生已过也,重结后生缘。
  兵士以诗白于帅,帅进之。玄宗命以诗遍示六宫曰:“有作者勿隐,吾不罪汝。”有一宫人自言万死。玄宗深悯之,遂以嫁得诗人,仍谓曰:“我与汝结今生缘。”边人皆感泣。
  僖宗自内出袍千领,赐塞外吏士。神策军马真,于袍中得金锁一枚,诗一首,云:
  玉烛制袍夜,金刀呵手裁。锁寄千里客,锁心终不开。
  真就市货锁,为人所告。主将得其诗,奏闻。僖宗令赴阙,访出此宫人,遂以妻真。后僖宗幸蜀,真昼夜不解衣,前后捍御。
  去一女子事极小,而令兵士知天子念边之情,其感发最大。所谓王道本乎人情,其则不远。
  ☆唐文宗
  唐文宗御宴,宫妓舞《河满子》,是沈翘翘。其词云“浮云蔽白日”。文宗曰:“汝知书耶?此是《文选》第一首。”乃赐金玉(臂)环,遂问其由(从来)。翘翘泣曰:“妾本吴元济女,自因国亡,没入掖庭,易姓沈。因配乐籍,本艺方响,乃白玉也。(愿赐臣妾。敕取赐之。)以响玉为槌,紫檀为架,制度精妙。乃奏《梁州曲》,音韵清绝。上喜谓曰:“卿欲归宫,欲适人?”翘翘不对。上知其意,乃选金吾判官秦诚聘之。出宫之夕,宫人伴送。花烛之盛,皆自天恩。
  按:翘翘归诚数年后,诚奉使日本,久而不返,翘翘执玉方响登楼,自制一曲,名《忆秦郎》。声音凄怆,闻者凄然。方响,应二十八调。
  ☆宋仁宗
  宋子京祁与兄公序郊,人称为大宋、小宋。子京过御街,逢内家车子中有褰帘者曰:“小宋也。”子京归,遂作《鹧鸪天》云:
  宝毂雕轮狭路逢,一声肠断绣帏中。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。  金作屋,玉为笼,车如流水马如龙。刘郎已恨蓬山远,更隔蓬山几万重。
  其词传达禁中,仁宗知之,问内人第几车子,何人呼小宋。有内人自陈:“顷侍御宴,见宣翰林学士,左右内臣曰:‘小宋也。’时在车子中偶见之,呼一声尔。”上召子京,从容语及,子京惶惧无地。上笑曰:“蓬山不远。”因以内人赐之。
  钱简栖山人云:“‘黄鹂久住浑相恋’,及‘侯门一入深如海’,二诗皆自成篇咏,博得佳丽无忝。至‘刘郎已恨篷山远,又隔蓬山几万重’,则唐人李义山《无题》诗,非子京作也,子京偶记而入之词中耳。传达大内,致动天听,以此宫人赐之。人主怜才,一至是乎!”子犹云:“子京改坏《旧唐书》,反博一修史佳名。抄李义山诗,又博一深深宫佳丽。一生有造化人也。然唐之玄、僖,以宫人赠兵士,亦能致其感泣。而小宋受特达之知,一以奢侈盘乐为事,文人无行,其不逮兵士远矣。”
  ☆袁盎 葛周
  袁盎为吴相时,有从史私盎侍儿,盎知之,弗泄。有人以言恐从史,从史亡,盎亲追返之,竟以侍儿赐,遇之如故。景帝时,盎既入为太常,复使吴。吴王时谋反,欲杀盎,以五百人围之,盎未觉也。会从史适为守盎校尉司马,乃置二百石醇醪,尽醉五百人。夜引盎起曰:“君可疾去,旦日王且斩君。”盎曰:“公何为者?”司马曰:“故从史,盗君侍儿者也。”于是盎惊脱去。
  梁葛侍中周,镇袞之日,尝游从此亭。公有厅头甲者,年壮未婿,有神采,善骑射,胆力出人。偶因白事,葛公召入。时诸姬妾并侍左右。内一宠姬,国色也,尝在公侧,甲窥见,目之不已。葛公有所顾问,至于再三,甲方流盼殊色,竟忘对答。公但俯首而已。既罢,公微哂之。或有告甲者,甲方惧,但云:“神思迷惑,亦不记忆公所处分事。”数日之间,虑有不测。公知其忧甚,以温颜接之。未几,有诏命公出征,拒唐师于河上。时与敌决战数日,敌军坚阵不动。日暮,军士饥渴,殆无人色。公召甲谓之曰:“汝能陷此阵否?”甲曰:“诺。”即揽辔超乘,与数十骑驰赴敌军,斩首数十级。大军继之,唐师大败。及葛公凯旋,乃谓爱姬曰:“甲立战功,宜有酬赏,以汝妻之。”爱姬泣涕辞命。公勉之曰:“为人妻,不愈于为妾耶!”令具资妆值数千缗,召甲告之曰:“汝立功于河上,吾知汝未婚,今以某妻,兼署列职。此女即所目也。”甲固称死罪,不敢奉命。公坚与之。葛公为梁名将,威名著于敌中。河北谚曰:“山东一条葛,无事莫撩拨。”
  楚庄绝缨之会,但隐之而已,未闻直以妻之者。盖赐之而后食其报。周必俟其功而后赐之,意非异也。从史已私矣,已逃矣,不赐之,不惟从史不安,即侍儿亦不安。若流盼忘答,事可以隐。甲方跼蹐不暇,思力战以免罪,而孰知荷此奇赏乎!即捐躯所甘心焉。若张说之从门下生,种世衡之遗苏慕恩,或感其言,或济其事,方之二公,下一乘矣。
  张说有门下生盗其宠婢,欲置之法,生呼曰:“相公岂无缓急用人时耶?何惜一婢?”说奇其语,遂以赐而遣之。后杳不闻。及遭姚崇之搆,祸且不测。此生夜至,请以夜明帘献九公主,为言于玄宗,得解。
  胡酋苏慕恩部落最强,种世衡尝夜与饮,出侍姬佐酒。既而世衡起入内,慕恩窃与姬戏。世衡遽出掩之,慕恩惭愧请罪。世衡笑曰:“君欲之耶?”即以遗之。由是诸部有二者,使慕恩往讨,无有不克。
  ☆杨震
  故宋附马杨震,有十姬,皆绝色,名粉儿者犹胜。一日,招詹天游日宴,尽出诸姬佐觞。天游寓意粉儿,口占一词云:
  淡淡青山两点春,娇羞一点口儿樱,一梭儿玉一窝云。  白藕香中见西子,玉梅花下遇昭君,不曾真个也销魂。
  杨遂以粉儿赠之,曰:“请天游真个销魂也。”
  ☆李绅
  李相绅镇淮南。张郎中又新罢江南郡,素与李隙。时于荆溪遇风,漂没二子。悲戚之中,复惧李之仇己,投长笺自首谢。李深悯之,复书曰:“端溪不让之词,愚罔怀怨;荆浦沉沦之祸,鄙实悯然。”既厚遇之,殊不屑意。张感涕致谢,释然如旧交。与张宴饮,必极欢醉。张尝为广陵从事,有酒妓,尝好致情,而终不果纳。至是二十年犹在席,目张悒然,如将涕下。李起更衣,张以指染酒,题词盘上,妓深晓之。李既至,先持杯不乐。李觉之,即命妓歌以送酒。遂喝是词曰:
  云雨纷飞二十年,当时求梦不曾眠。
  今年头白重相见,还上襄王玳瑁筵。
  张醉归,李令妓夕就之。
  或云:眠则有梦。既不曾眠,何得有梦。说诗太泥矣。此句正叙其好致情,而终不果纳之意。
  ☆刘禹锡
  刘尚书禹锡罢和州,为主客郎中。集贤学士李绅罢镇在京。慕刘名,尝邀至第中,厚设饮馔。酒酣,命妙妓歌以送之。刘于座上赋诗曰:
  (髟委)鬌梳头宫样妆,春风一曲《杜韦娘》。
  司空见惯浑闲事,断尽江南刺史肠。
  李因以妓赠之。
  ☆洛中使者
  洛中举子某,与乐妓茂英相识。英年甚少。及举子到江外,偶于饮席遇之,因赠诗曰:
  忆昔当初过柳楼,茂英年少尚娇羞。
  隔窗未省闻高语,对镜曾窥学上头。
  一别中原俱老大,重来南国见风流。
  弹弦酌酒话前事,零落碧云生暮愁。
  举子因谒节使,逐留连数月。帅遇之甚厚,宴赏既频,与酒纠谐戏颇洽。一日告辞,帅厚以金帛赆行,复开筵送别。因暗留绝句与纠曰:
  少插花枝少下筹,须防女伴妒风流。
  坐中若打占相令,决却尚书莫点头。
  因设舞曲,遗诗,帅取览之,当时即令人送付举子。
  ☆开府
  有士人访一妓,在开府侍宴,候之稍久,遂赋一词寄之云:
  春风捏就腰儿细,系的粉裙不起。从来即向掌中看,怎忍在烛花影里。 酒红应是铅华褪,暗蹙损眉峰双翠。夜深站老绣鞋儿,靠那个屏风立地。
  词至,为阃中所见,喜其词语清丽。明日,呼士人来,竟以此妓与之。
  ☆姜夔
  小红,顺阳公青衣也,有色艺。顺阳公请老,姜尧章夔诣之。一日,授简征新声。尧章制《暗香》、《疏影》两曲。公使二妓肄习之,音节清婉。尧章归吴兴,公寻以小红赠之。其夕大雪,过垂虹,赋诗曰:
  自喜新词韵最娇,小红低唱我吹箫。
  曲终过尽松陵路,回首烟波十里桥。
  尧章每喜自度曲,吹洞箫,小红辄从而和之。
  ☆严尚书
  元稹闻西蜀薛涛有辞辩。及为监察使蜀,以御史推鞫,难得见焉。严司空潜知其意,每遣薛往。泊(洎)登翰林,以诗寄云:
  锦江滑腻娥眉秀,幻出文君与薛涛。
  言语巧伦鹦鹉舌,文章分得凤凰毛。
  纷纷词客多停笔,个个公侯欲梦刀。
  别后相思隔烟水,菖蒲花发五云高。
  ☆许俊
  韩翊少负才名,天宝末举进士。孤贞静默,所与游皆当时名士。然而荜门圭窦,室唯四壁。邻有李将,佚名。妓柳氏,李每至,必邀韩同饮。韩以李豁落大丈夫,故常不逆。既久愈狎。柳每以暇日隙壁窥韩所居,即萧然葭艾。闻客至,必召入。因乘间语李曰:“韩秀才穷甚矣,然所与游必闻名人,是必不久贫贱,宜假借之。”李深颔之。间一日,具馔邀韩,酒酣,谓韩曰:“秀才当今名士,柳氏当今名色,以名色配名士,不亦可乎?”遂命柳从坐接韩。韩殊不意,恳辞不敢当。李曰:“大丈夫相遇杯酒间,一言道合,尚相许以死。况一妇人,何足辞也。”卒授之,不可拒。又谓韩曰:“夫子居贫,无以自振,柳资数百万,可以取济。柳,淑人也,宜事夫子,能尽其操。”即长揖而去。韩追让之,顾恍然自疑曰:“此豪达者,昨已备言之矣,勿复致讶。”俄就柳居,来岁成名。后数年,淄青节度侯希逸奏为从事。以世方忧,不敢以柳自随,置于都下,期至而迓之。连三岁不果迓。因以良金置练囊中寄之,题诗曰:
  章台柳,章台柳,往日青青今在否?纵使长条似旧垂,也应攀折他人手。
  柳复书,答诗曰:
  杨柳枝,芳菲节,可恨年年赠离别。一叶随风忽报秋,纵使君来岂堪折!
  柳以色显,独居恐不自免,乃欲落发为尼,居佛寺。后翊随侯希逸入朝,寻访不得,已为立功番将沙吒利所劫,宠之专房。翊怅然不能割。会入中书,至于城东南角,逢犊车,缓随之,车中问曰:“得非青州韩员外耶?”曰:“是。”遂披帘曰:“某柳氏也。失身沙吒利,无从自脱。明日当此路还,愿更一来取别。”韩深感之。明日如期而往,犊车寻至,车中投一红巾,包小合子,实以香膏,呜咽言曰:“终身永诀。”车如电逝。韩不胜情,为之雪涕。
  是日,临淄大校,致酒于都市酒楼。邀韩,韩赴之,怅然不乐。座人曰:“韩员外风流谈笑,未尝不适。今日何惨然耶?”韩具话之。有虞侯将许俊,年少被酒,起曰:“俊尝以义烈自许,愿得员外手笔数字,当立致之。”座人皆激赞。韩不得已,与之。俊乃急装,乘一马,牵一马而驰,迳趋沙吒利之第。会吒利已出,即以入曰:“将军坠马,且不救,遣取柳夫人!”柳惊出,即以韩札示之,挟上马,绝驰而去。席未罢,即以柳氏授韩曰:“幸不辱命。”一座惊叹。时吒利初立功,代宗方优借,大惧祸作,阖坐同见希逸,白其故。希逸扼腕奋髯曰:“此我往日所为事,俊乃能尔乎!”立修表上闻,深罪沙吒利。代宗称叹良久,御批曰:“沙吒利宜赐绢二千匹,柳氏却归韩翊。”
  柳非贞妇,然其识君平于贫贱时,可取也。李赠之,沙夺之,贤、不肖相去何啻千里哉!许虞侯义形于色,勃然而往,设遇沙将军在家,可若何?幸投其间,以计取之,不然,未能折柳,何以报韩?侯帅之表,先沙上闻,遂能动代宗之嗟叹,亦爽剀丈夫哉。一柳氏,而先后三侠士成就之。何韩郎之多幸也。
  ☆古押衙
  唐王仙客者,建中中尚书刘霞之甥也。仙客少孤,随母归外氏,与震女无双幼相狎爱,震妻常戏呼仙客为王郎。一旦,刘氏疾且死,召震以仙客为托,无令无双归他族。仙客护丧归葬襄邓,服阕,饰装抵京。时震为租庸使,声势赫奕,置仙客子学馆,寂不闻选取之议。又于窗隙间窥见无双,明艳若神。仙客发狂,惟恐姻事之不谐也。遂鬻橐得钱数百万,舅家内外给使,达于厮养,皆厚遗之。又时设酒撰,中门之内,皆得入之矣。遇舅母生日,雕镂犀玉以献,舅母大喜。又旬日,遣老妪达求亲意,而震意必不允。仙客心气俱丧,达旦不寐,然奉事不敢懈怠。
  一日,震趋朝,至日初出,忽走马入宅,汗流气促,唯言:“锁却门!锁却门!”一家惶骇不测。良久乃言:“泾原兵士反,天子出苑北门,百官奔赴行在。我以妻女为念,略归部署。疾召仙客与我勾当家事。我嫁尔无双。”仙客闻命,惊喜拜谢。乃装金银罗锦二十驮,命仙客:“易服押领,出开远门,觅一深隙店安下。我与汝舅母及无双出启夏门,绕城续至。”仙客依所教。至日落,待久不至。城门自午后扃锁,南望目断。遂乘骢秉烛,绕城至启夏门,门亦锁。守门者不一,持白棓,或立,或坐。仙客下马,徐问曰:“城中何事如此?”又问:“今日有何人出此门者?”曰:“朱太尉已作天子。午后有一人领妇人四五辈,欲出此门,街中人皆识,云是租庸使刘尚书,门司不敢放出。近夜,追骑至,一时驱向北去矣。”仙客失声恸哭,却归店。三更向尽,城门忽开,见火炬如昼,兵土皆持兵挺刃,传呼斩斫使出城,搜城外朝官。仙客舍辎骑惊走。归襄阳,村居三年。后知克复京师,乃入京访舅氏消息。至新昌南街,立马彷徨之际,忽一人马前拜,熟视之,旧使苍头塞鸿也。乃闻尚书受伪命官,与夫人皆处极刑,无双已入掖庭,唯所使婢采蘋者,今在金吾将军王遂中宅。仙客曰:“无双固无见期,得见采蘋,死亦足矣。”明日,乃刺谒,以从侄礼见遂中,具道本末,愿纳厚价以赎采蘋,遂中许之。仙客税屋,与鸿、蘋居。塞鸿每言:“郎君年渐长,合求官职,悒悒不乐,何以遗时?”仙客感其言,以情恳告遂中。遂中荐之于京兆尹李齐运,以为富平县尹,知长乐驿。累月,忽报中使押领内家三十人往园陵,以备洒扫,毡车子十乘,下驿中讫。仙客谓鸿曰:“我闻掖庭多衣冠子女,恐无双在焉,汝为我一窥之。人事固未可定。”因令鸿假为驿吏,烹茗于帘外,约曰:“坚守茗具,无暂舍去。如有所睹,即疾报来。”塞鸿唯唯而去。宫人悉在帘下,不可得见,但夜语喧哗而已。至夜深,群动皆息,鸿涤器篝火,不敢辄寐。忽闻帘下语曰:“塞鸿,塞鸿!汝争得知我在此耶?郎君健否?”言讫,呜咽。鸿曰:“郎君现知此驿,今日疑娘子在此,令塞鸿问候。”又曰:“我不久语。明日我去后,汝于东北舍阁子中紫褥下,取书送郎君。”言讫便去。忽闻帘下极闹云:“内家中恶。”中使索汤药甚急,乃无双也。鸿疾告仙客,仙客惊曰:“我何得一见?”塞鸿曰:“今方修渭桥,郎君可假作理桥官,车过桥时,近车孑立。无双若认得,必开帘,当得瞥见耳。”仙客如其言。至第三车,果开帘窥觑,真无双也。仙客因悲戚怨慕,不胜其情。鸿于阁子中褥下得书,送仙客。花笺五幅,皆无双真迹。词理哀切,叙述周尽。仙客览之,茹恨涕下。自此永诀矣。其书后云:“常见敕使说富平县古押衙,人间有心人。今能求之否?”仙客遂申府,请解驿务,归本官。遂寻访古押衙,则居于村墅。仙客造诣,见古生。生所愿,为力致之,缯彩宝玉,不可胜纪。一年未开口。秩满,闲居于县。古生忽来,谓仙客曰:“洪一武夫,年且老,何所用?郎君于某竭分。察郎君之意,将有求于老夫。老夫乃一片有心人也。感郎君深恩,愿粉身答效。”仙客泣拜,以实告。古生仰天,以手指脑数四,曰:“此事大不易。然与郎君试求,不可朝夕便望。”仙客拜曰:“但生前得见,岂敢以迟晚为限耶。”半岁无消息。一日,叩门,乃古生送书。书云:“茅山使者回,且来此。”仙客奔马去见古生。生云:“且吃茶。”夜深,谓仙客曰:“宅中有女家人识无双否?”仙客以采蘋对。立取而至。古生端相,且笑且喜云:“借留三五日,郎君且归。”后累日,忽传说曰:“有高品过,处置园陵宫人。”仙客心甚异之。令塞鸿探所杀,乃无双也。仙客号哭,乃叹曰:“本望古生。今死矣,为之奈何?”流涕歔欷,不能自已。是夕更深,闻叩门甚急。及开门,乃古生也。领一篼子入,谓仙客曰:“此无双也。今死矣,心头微暖,后日当活,微灌汤药,切须静密。”言讫,仙客抱入阁子中,独守之。至明,遍体有暖气。见仙客,哭一声遂绝。救疗至夜,方愈。古生又曰:“暂借塞鸿,于舍后掘一坑。”坑稍深,抽刀断塞鸿头于坑中。仙客惊怕,古生曰:“郎君莫怕,今日报郎君恩足矣。比闻茅山道士有药术,其药服之者立死,三日却活。某使人专求,得一丸。昨令采蘋假作中使,以无双逆党,赐此药令自尽。至陵下,托以亲故,百缣赎其尸。凡道路邮传,皆厚赂矣,必免漏泄。茅山使者及舁篼人,在野外处置讫,老夫为郎君亦自刎。君不得更居此,门外有檐一十人,马五匹,绢二百匹。五更挈无双便发,变姓名浪迹以避祸。”言讫举刀,仙客救之,头已落矣。遂并尸盖覆讫,潜奔蜀下峡,寓居于渚宫。悄不闻京兆之耗,乃挈家归襄邓别业。与无双为夫妇五十年。唐薛调撰《无双传》。
  无双曰:“古押衙,人间有心人也。”古生亦曰:“老夫乃一片有心人也。”夫无双在掖庭即不忘古生,见王郎,便使之求古生,意何为乎?亦人间有心人也。王郎谋无双者十数年,念绝矣,终无一日忘无双。在闺阁,必欲得之于闺阁;在园陵,必欲得之于园陵。是亦人间有心人也。塞鸿为王郎谋得采蘋,谋得官,谋得无双消息,复谋得古生。亦人间有心人也。天下未有如许有心人而不得成一事者也。虽然,母为无双求婚,先死;舅母为保婚,舅氏为主婚,俱死;塞鸿为长乐驿媒,亦死;采蘋为园陵媒亦死;茅山使者赠药,舁舆人送亲,亦死;古生了婚事,亦死。为无双者,不祟甚乎!范蜀公云:“假使丁令威化鹤归来,见城郭人民俱非,即独存,亦何足乐?”吾不知王郎与无双偕老时,亦复念此否也?
  ☆虬须叟
  吕用之授维杨目,佐渤海王擅政害人。中和四年秋,有商人刘损,挟重货来楚江夏,至扬州。用之凡遏公社来,悉令侦现行筐。妻裴氏有团色。用之以阴事下刘狱,纳裴氏。刘献黄金百两免罪。虽脱非横,而愤惋不堪。因感刘禹锡《拟四愁诗》,终日吟咏不辍。一日晚,凭水窗复吟前诗,声音哀楚。见河街上一虬须老叟,骨貌昂藏,眸光射人,行步迅速,跃入船中,揖损曰:“子衷心有何不平,而苦吟如此?”损具对之。客曰:“只今便为取贤阁。回时即发,不可更停在此。”损意其必侠士也,再拜启曰:“长者能报人间不平,何不去蔓除根,而更客奸党!”叟曰:“吕用之屠割生民,神人共怒,只候冥灵聚录,方令身首支离,不惟祸及一身,须殃连七祖。今且为君了事,未敢遽越神明也。”乃入吕用之家,化形于斗拱上,叱吕用之,历数其罪,敕以退还刘氏之妻。倘更悦色贪财,必见头随刀落。言讫,铿然不见所适。用之惊悸,遽起,焚香再拜。夜遣干事送裴氏并黄金俱还刘损。损不待明,促舟子解维。虬须亦无迹矣。
  用之平日,惯以神鬼事欺渤海,其中久已抱歉,今亲见异人,哪得不惧?呜呼,世间欺心薄德之徒,横行无忌,吾安得此虬须叟,家至而户说之也
  ☆昆仑奴
  唐大历中,有崔生者,其父为显僚,与盖代之勋臣一品者熟。生时为千牛,其父使往省一品疾。一品召生入堂。生少年,容貌如玉。拜传父命,一品欣然爱慕,命坐与语。时三妓人,艳皆绝代,居前以金瓯贮含桃而擘之,沃以甘酪而进。一品遂命衣红绡妓者,擎一瓯与生食。生赧不食。一品命红绡妓以匙进之,生不得已而食,妓哂之。遂辞去。一品曰:“郎君暇,必相访,无间老夫也。”命红绡送出院。时生回顾,妓立三指,又反掌者三,然后指胸前小镜子云:“记取!”余更无言。生归,达一品意。返学院,神迷意夺,语减容沮,恍然凝思,日不暇食,但吟诗曰:
  误到蓬莱顶上游,明珰玉女动星眸;
  朱扉半掩深宫月,应照璚芝雪艳愁。
  左右莫能究其意。时家有昆仑奴磨勒,顾瞻郎君曰:“心中有恨,何不报老奴?”生曰:“汝辈何知,而问我襟怀间事!”磨勒曰:“但言,当为郎君释解。”生骇异,且告之。磨勒曰:“小事耳,何自苦耶!”生又白其隐语。勒曰:“有何难会?立三指者,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妓,此乃第三院耳。反掌三者数十五指,以应十五之数。胸前小镜,于十五夜,月圆如镜,令郎来耳。”生大喜,谓曰:“何计而能导我?”磨勒笑曰:“后夜乃十五夜,请深青绢两匹,为郎君制束身之衣。一品宅有猛犬守歌妓院门,非常人不得辄入,入必噬杀之。其警如神,其猛如虎,即曹州孟海之犬也。非老奴不能毙此犬。今夕当为郎君挝杀之!”遂携链椎而往。食顷而回,曰:“犬已毙,固无碍耳。”夜三更,与生衣青衣,遂负而逾十重垣,乃十歌妓院内。至第三门,绣户不扃,金釭微明,惟闻妓长叹而坐,若有所俟,但吟诗曰:
  深洞莺啼恨阮郎,偷来花下解珠珰。
  碧云飘断音书绝,空倚玉箫愁凤凰。
  侍卫皆寝,邻近阒然,生遂缓缓搴帘而入。良久,验是生,姬跃下榻,执手曰:“知郎君颖悟,必能默识,所以手语耳。又不知郎君有何神术而能至此?”生具告磨勒之谋,姬曰:“磨勒何在?”曰:“帘外。”遂召入,以金瓯酌酒而饮之。姬白生曰:“某家本富,居在朔方,主人拥旄,逼为姬仆,不能自死,尚且偷生,虽倚罗珠翠,如在桎梏。贤爪牙既有神术,何妨为脱狴牢。所愿既申,虽死不悔。”生愀然不语。磨勒曰:“娘子意既坚确,此亦小事耳。”姬甚喜。磨勒请先为姬负其囊橐妆奁,如此三复焉,然后曰:“恐迟明。”遂负生与姬飞出峻垣十余重。一品家之守御,无有警者。遂归学院而匿之,及旦,一品家方觉,又见犬已毙,一品大骇曰:“此必侠士挈之,无更声闻,徒为祸患耳。”姬隐生家二载。因花时驾小车游曲江,为一品家人潜志认,逐白一品。一品异之,召崔生诘其事。惧不敢隐,遂言奴磨勒。一品曰:“他事不问,某须为天下人除害。”命甲士五十人,严持兵仗,围崔生院,使擒磨勒。磨勒持匕首飞出高垣,瞥若翅翎,疾同鹰隼,攒矢如雨,莫能中之。顷刻之间,不知所向。后一品悔惧,每夕多以家童持剑戟自卫,如此周岁方止。后十余年,崔家有人见磨勒卖药于洛阳市,容颜如旧。出《传奇》。
  崔生文弱,红绡所知,况使蹈不测之渊,行非常之事乎?哑谜相授,聊以为戏耳。而生赖爪牙力,卒成其事。如此大媒,岂金瓯一酌所能酬哉!一品不能谁何昆仑,然于崔生夫妇何难焉,而能置之不较,从古豪杰丈夫。其纵酒渔色,止以遣怀消忌,不为淫乐,得失固非所计也。
  ☆冯燕
  唐冯燕者,魏人,少任侠,专为击球斗鸡戏。魏市有争财殴者,燕闻之,搏杀不平,沈匿田间。官捕急,遂亡滑,益与滑军中少年鸡球相得。时相国贾耽镇滑,知燕材,留属军中。他日,出行里中,见户旁妇人翳袖而望者,色甚冶,使人熟其意,遂通之。其夫滑将张婴,从其类饮,燕因得间,复拒户偃寝。婴还,妻开户纳婴,以裾蔽燕,燕卑蹐步就蔽,转匿户扇后。而巾堕枕下,与佩刀近。婴醉目瞑。燕指巾,令其妻取。妻即以刀授燕。燕熟视,断其颈,遂巾而去。明旦婴起,见妻杀死,愕然,欲出自白。婴邻以为真婴杀,留缚之。趋告妻党。皆来曰:“常嫉殴吾女,诬以过失,今复贼杀之矣!”共持婴,百余笞,遂不能言。官收系杀人罪,莫有辨者,强伏其辜。司法官与小吏持朴者数十人,将婴就市。看者千余人。有一人排众而来,呼曰:“且无令不辜死。吾窃其妻,而又杀之,当系我。”吏执自言人,乃燕也。与燕俱见耽,尽以状对。耽乃状闻,请归其印,以赎其死。上谊之,下诏,凡滑城死罪者皆免。
  子犹氏曰:“皆免,非法也。然世不皆冯燕,则凡死罪尽可疑矣。免之以劝义气,不亦可乎?”
  ☆荆十三娘
  唐进士赵中行,家温州,以豪侠为事。至苏州,旅舍支山禅院。有一女商荆十三娘,为亡夫设大祥斋,因慕赵,遂同载归扬州。赵以义气,耗荆之财殊不介意。其友人李正郎第三十九,有爱妓。妓之父母夺与诸葛殷,李怅怅不已。时诸葛殷与吕用之幻惑高太尉骈,恣行威福。李惧祸,饮泣而已。偶话于荆娘,荆亦愤惋。谓李三十九郎曰:“此小事,吾能为郎仇之。但请过江,于润州北固山六月六日正午时待我。”李亦依之。至期,荆氏以囊盛妓及其父母之首归于李,复与赵同入浙中,不知所止。出《北梦琐言》。
  为郎仇之,力所能办也,刻期,不大奇乎!仇之示义,刻期示信,荆娘盖大侠也。赵生能致其相慕,周旋不舍,赵亦岂常人也哉。
  情史氏曰:“豪杰憔悴风尘之中,须眉男子不能识,而女子能识之。其或窘迫急难之时,富贵有力者不能急,而女子能急之。至于名节关系之际,平昔圣贤自命者不能周全,而女子能周全之。岂谢希孟所云‘光岳气分,磊落英伟,不锺于男子而锺于妇人’者耶?此等女子不容易遇。遇此寻女子,豪杰丈夫应为心死。若夫妖花艳月,歌莺舞柳,寻常之玩,讵足为珍。而王公贵戚或与匹夫争一日之误,何戋戋也。越公而下,能曲体人情,推甘致美,全不在意。而袁、葛诸公,且借以结豪杰之心,而收其用,彼岂无情者耶!己若无情,何以能体人之情。其不拂人情者,真其人情至深者耳。虞侯、押衙,为情犯难;虬须、昆仑,为情露巧;冯燕、荆娘,为情发愤。情不至,义不激,事不奇。吁,此乃向者妇人女子所笑也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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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18 12:11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
回复:情史(明冯梦龙)

卷五 情豪类


 

  ☆夏履癸 商纣
  履癸即桀也,有力,能申铁钩索。伐有施氏,有施氏以妹喜女焉。喜有宠,所言皆从。为琼宫瑶台,殚百姓之财。肉山、脯林,酒池可以运船,糟堤可以望十里,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。妹喜笑,以为乐。凿池(地)为夜宫,男女杂处。
  纣伐有苏氏,有苏氏以妲己女焉。妲己有宠,惟言莫违。使师延作《朝歌》、《北鄙》之舞,靡靡之乐。造鹿台,为琼宫玉门,其大三里,高千尺,七年乃成。厚赋以实鹿台之财,充钜桥之粟,狗马奇物充牣宫室。以人食兽。广沙丘苑台。《行书纪年》云:“自盘庚徙都,至此,二百七十三年未尝迁动。纣广大其邑,南距朝歌,北距邯郸及沙丘,皆离宫别馆。以酒为池,悬肉为杯,男女裸相逐于其间。宫中九市,为长夜之饮。
  ☆汉灵帝
  灵帝初平三年,游于西周。起裸游馆千间,采绿苔而被阶,引渠水以绕砌,周流澄澈,乘船以游漾,使宫人乘之,选玉色轻体,以执篙楫,摇漾于渠中。其水清澈,以盛暑之时,使舟覆没,视宫人玉色者。又奏《招商》之歌,以来凉气。歌曰:
  凉风起兮日照渠,青荷昼偃叶夜舒,惟日不足乐有余,清丝流管歌玉凫,千年万岁喜难逾。
  渠中植莲大如盖,长一丈,南国所献。其叶夜舒昼卷,一茎有四莲丛生,名曰“夜舒荷”,亦云月出则舒也,故曰“望舒荷”。帝盛夏避暑于裸游馆,长夜饮宴。帝嗟曰:“使万岁如此,则上仙也。”宫人年二七以上,三六以下,皆靓妆,解其上衣,惟着内服,或共裸浴。西域所献茵罪香,煮以为汤,宫人以之浴浣,使以余汁入渠,名曰“流香渠”。又作鸡鸣堂,多畜鸡。每醉,迷于天晓,内侍竞作鸡鸣,以乱真声,及以炬烛投于殿前,帝乃惊悟。
  酒池肉山,令人欲呕,真乃酒池地狱,有何佳趣!而桀纣一辙相寻。当由上世人情犹朴,未开近日侈靡之窍,一味饮食奢费,遂谓至乐无加耳。裸游甚不佳,况男女相逐,而以为乐,桀纣倡之,汉灵因之,子业斩不裸者,刘(钅长)好观人交,皆无赖所为,何豪之有!
  ☆秦始皇
  初,秦惠文王作宫阿基,房未成而亡。始皇以咸阳宫庭小,益广其基,规恢三百里,谓之阿房。阿,曲也。言殿之四阿皆为房。或云大陵为阿,言殿高,若于阿上为房也。其房东西五百步,南北五十丈,上可坐万人,下可建五丈旗。周驰于阁道,自殿下直抵南山,表南山之颠以为阙。为复道,自阿房渡渭,属之咸阳。凡所得六国后宫女子,咸实其中。故杜枚《阿房宫赋》曰:“明星荧荧,开妆镜也;绿云扰扰,梳晓鬟也;渭流涨腻,弃脂水也;烟斜雾横,焚椒兰也。雷霆乍惊,宫车过也;辘辘远听,杳不知其所之也。一肌一容,尽态极妍,缦立远视,而望幸焉。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。燕赵之收藏,韩魏之经营,齐楚之精英,几世几年,取掠其人,倚叠如山。一旦不能有,输来其间。鼎铛玉石,金块珠砾,弃掷逦迤。秦人观之,亦不甚惜。”
  唐朱揆《钗小志》云:“秦皇妇女连百,倡优累千。”
  ☆汉武帝
  元朔中,上起明光宫,发燕赵美人二千人充之,率皆十五以上,二十以下,年满三十者出嫁之。掖庭总籍,凡诸宫美女万有八千。建章、未央、长安三宫,皆辇道相属。幸使宦者、妇人分属,或以为仆射,大者领四五百,小者领一二百人。常被幸御者,辄注其籍,增其俸,秩比六百石。宫人既多,亟被幸者数年一再遇。挟妇人媚术者甚众。选三百人常从幸郡、囿,载之后车。与上同辇者十六人,充数恒使满,皆自然美丽,不假粉白黛绿。侍尚衣轩者亦如之。尝自言:“能三日不食,不能一日无妇人。”善行道养术,故体常壮悦。其应有子者,皆记其时日,赐金千斤。孕者拜爵为容华,充侍衣之属。
  ☆汉成帝
  汉成帝好微行。于太液池旁起宵游宫,以漆为柱,铺黑绨之幕。器服乘舆,皆尚黑色。既悦于暗行,慴灯烛之照。宫中美御,皆服单衣。自班婕妤以下,咸带玄绶,簪佩虽如锦绣,更以木兰纱绢罩之。至宵游宫,乃秉烛。宴幸既罢,静鼓自舞,而步不扬尘。好夕出游。造飞行殿,方一丈,如今之辇。选羽林之士负之以趋。帝于辇上,觉其行快疾,闻其中若风雷之声,名曰“云雷宫”。所幸之宫,咸以毡绨籍地。恶车辙马迹之喧。每乘舆返驾,以爱幸之姬,宝衣珍食,舍于道旁,国人之穷老者,皆歌万岁。
  《传》称:成帝虽惑于微行,而存心抚民,无劳无怨。及刘向、谷永切谏,遂焚宵游宫及飞行殿,罢宴逸之乐,庶几从绳则正者矣。按《西京杂记》:成帝设云帐、云幄、云幕于甘泉紫殿,世谓三云殿。又掖庭有月影台、云光殿、九华殿、鸣銮殿、开襟阁、临池观,不在簿籍。繁华窈窕之所栖宿焉,恐未必尽废也。
  ☆吴王夫差
  越谋灭吴,畜天下奇宝、美人、异味进于吴。杀三牲以祈天地,杀龙蛇以祀川岳。矫以江南亿万户民,输吴为佣保。越又有美女二人,一名夷光,二名修明(即西施、郑旦之别名),以贡于吴。吴处以椒华之房,贯细珠为帘幌,朝下以蔽景,夕卷以待月。二人当轩并坐,理镜靓妆于珠幌之内,窃窥者莫不动心惊魂,谓之神人。吴王妖惑忘政。及越兵入国,乃抱二女以逃吴苑。越军乱入,见二女在树下,皆言神女,望而不敢侵。今吴城蛇门内有朽株,尚为祠神女之处云。
  ☆魏文帝
  魏文帝所爱美人薛灵芸,常山人也。父名业,为酂乡亭长。母陈氏,随业舍于亭旁居。生穷贱,至夜,每聚邻妇绩,以麻藁自照。灵芸年十七,容貌绝世。闾中少年多以夜来窃窥,终不得见。咸熙元年,谷习出守常山郡,闻亭长有美女,而家甚贫。时文帝选良家子女入宫,习以千金宝赂,聘之以献。灵芸闻别父母,歔欷累日,泪下沾衣。至升车就路之时,以玉唾壶盛泪,壶中即如红色。既发常山,乃至京师,壶中之泪,凝如血色矣。
  帝以安车十乘迎之。牛皆镂金为饰,粉丹画其毂,轭前有杂宝为龙凤,衔百子铃,锵锵和鸣,响于林野。驾青色骈蹄之牛,日行三百里。此牛尸涂国所献,足如马蹄也。道侧烧石叶之香,此石叠叠,状如云母,其光气辟恶厉之疾,乃腹题国所献也。灵芸未至京师数十里,膏烛之光相续不灭。车徒噎路,尘起蔽于星月,时人谓之尘霄。又筑土为台,基三十丈,列烛致于台下,名曰“烛台”,远望如列星之坠地。又于大道之旁,一里量一铜表,高五尺,以志里数。故行者歌:
  青槐夹道多尘埃,龙楼凤阙望崔嵬。
  清风细雨杂香来,土上出金火照台。
  此七字是妖辞。为铜表于道侧,是土上出金之义;以烛致台下,则火在土下之义。汉火德王,魏土德王,火伏而土兴也。土上出金,是魏灭晋兴也。
  灵芸未至京师十里,帝乘雕玉之辇,以望车徒之盛,嗟曰:“昔者言‘朝为行云,暮为行雨’,今非云非雨,非朝非暮。”因改灵芸之名曰“夜来”。入宫承宠爱。外国献火珠龙鸾之钗,帝曰:“明珠翠羽尚不胜,况乎龙鸾之重。”乃止而不进。夜来妙于针功,虽处于深帏重幄之内,不用灯烛之光,裁制立以。非夜来所缝制,帝不服也。宫中号曰“针神”。
  ☆吴主亮
  吴主亮,作琉璃屏风,甚薄而莹澈,每于月下清夜舒之。常与爱姬四人,皆振古绝色:一名朝姝,二名丽居,三名洛珍,四名洁华。使四人坐屏风内,而外望之如无隔,惟香气不通于外。为四人合四气香,殊方异国所出。凡经践蹑宴息之处,香气沾衣,历年弥盛,百浣不歇,因名曰“百濯香”。或以人名香,故有朝姝香、丽居香、洛珍香、洁华香。亮每游,此四人皆同舆席。来侍皆以香名,前后为次,不得越乱。所居之室,名为“思香媚寝”。
  《烟花记》云:“吴主亮命宫人潘芳作琉璃屏风,镂祥物一百三十种,各有生气,远视若真。一日与夫人戏,触屏,坠其一凤,顿之飞去。”
  ☆东昏侯
  帝为潘贵妃起神山、永寿二殿,皆饰以金壁,内作飞仙帐,四回绣绮。窗间尽画神仙,椽桷之端悉垂铃珮。江左旧物,有古玉律数枚,悉裁以钿笛。庄严寺有玉九子铃,外国寺佛面有光相,禅灵寺塔诸宝珥,皆剥取以施潘妃殿饰。又凿为莲花以贴地,令潘妃行其上,曰:“此步步生莲花也。”涂壁皆以麝香,锦幔珠帘,穷极绮丽。执役工匠,自夜达晓,犹不速副,乃剔取诸佛寺刹殿藻,并仙人骑兽以充之。武帝兴光楼上施青漆,世人谓之“青楼”。帝曰:“武帝不巧,何不纯用琉璃!”潘氏服御,极选珍宝。主衣库旧物不复用,用贵市人间金银宝物,价皆数倍。琥珀钗一只,值百七十万。
  ☆陈后主叔宝
  张贵妃名丽华,发长七尺,鬓黑如漆,其光可鉴。聪慧有神采,每瞻视盼睐,光彩溢目,映照左右。后主于光照殿前,起临春、结绮、望仙三阁。其窗牖栏槛,皆以沉檀为之,饰以金玉,间以珠翠,外施珠帘,内有宝床宝帐。其服玩瑰丽,近古未有。其下积石为山,引水为池,杂植奇花异草。临春,自居;结绮,张贵妃居之;望仙,孔贵妃居之。贵妃常于阁上靓妆临轩槛,宫中望之,飘飘若神仙焉。每饮酒,使诸妃嫔及女学士(宫人袁大有等为女学士)与狎客(江总、孔范等文士十余人侍宴,后庭谓之狎客)共赋诗,互相赠答。采其尤艳丽者,被以新声,选宫女千余人,习而歌之。其曲有《玉树后庭花》、《临春乐》等,大略皆美妃嫔之容色。君臣酣饮,自夕达旦,以此为常。后主自制《后庭花曲》云:
  丽宇芳林对高阁,新妆艳质本倾城。映户凝娇乍不进,出帷含态笑相迎。妖姬脸似花含露,玉树流光照后庭。
  ☆隋帝广
  大业元年,筑西苑,周二百里,内为十六院。自制院名:一景明,二迎晖,三栖鸾,四晨光,五明霞,六翠华,七文安,八积珍,九影纹,十仪凤,十一仁智,十二清修,十三宝林,十四和明,十五绮阴,十六降阳。院有二十八人,皆择宫中佳丽美人实之。每一院,选帝常幸御者为之首。有宦者主出入易市。十六院争以肴羞精丽相高,求市恩宠。帝好以月夜从宫女数千骑游西苑,作《清夜游曲》,于马上奏之。帝多幸苑中,去来无时。侍御多夹道而宿,帝往往中夜即幸焉。又凿五湖,每湖四十里,东曰翠光,南曰迎阳,西曰金光,北曰洁水,中曰广明。湖中积土石为山,构亭殿,屈曲环绕澄碧,皆穷极华丽。又凿北海,周环四十里,中有三山,效蓬莱、方丈、瀛洲。上皆台榭回廊,水深数丈。开沟通五湖,行龙凤舸。自制《湖上曲》、《望江南》八阕,令宫中美人歌唱之。
  晚年益深迷女色,谓近侍曰:“宫殿虽壮丽显敞,苦无曲房小室,幽轩短槛。若得此,则我期老于其中也。”近侍高昌以项升荐。翌日召问,升请先进图本。帝览之大悦,即日诏有司供具材木。凡役夫数万,经岁而成。楼阁高下,轩窗掩映,幽房曲室,玉栏朱楯,互相连属,四合曲屋自通。千门万牖,上下金碧,金虬伏于栋下,玉兽蹲于户旁。壁砌生光,琐窗射日,工巧之极,自古未有。费用金玉,帑库为之一空。人误入者,虽终日不能出。帝幸之,大喜,顾左右曰:“使其仙游其中,亦当自迷也,可目之曰‘迷楼’。”诏以五品官赐升。于迷楼上张四宝帐,帐各异名:一名“散春愁”,二名“醉忘归”,三名“夜酣香”,四名“延秋月”。选良家女数千居楼中。每一幸,或经月不出。是月,大夫何稠进御童女车。车之制度绝小,只容一人。有机处其中,以机碍女之手足,纤毫不能动。帝以试处女,极喜。乃以千金赠稠,旌其巧也。稠又进转关车,车周挽之,可以升楼阁,如行平地。车中御女,则自摇动。帝尤喜悦,问此何名,稠曰:“臣任意造成,未有名也。”帝乃赐名“任意车”。车(巾宪)垂鲛绡网,杂缀片玉鸣铃,行摇玲珑,以混车中笑语,冀左右不闻也。帝令画工绘士女会合之图数十幅,悬于阁中。其年,上官时自江外得替回,铸乌铜屏数十面,其高五尺,而阔三尺,磨以成鉴为屏,可环于寝所。诣阙投近。帝纳之迷楼,而御女其中,纤毫皆入鉴中。帝笑曰:“绘得其象,此乃肖其真矣!”又以千金赐上官时。大业十二年,帝复幸江都。东都宫女,半不随驾。攀车留宿,指血柒鞅,帝意不回。戏飞白题二十字赐守宫女云:
  我梦江都好,征辽亦偶然。但存颜色在,离别只今年。
  车驾遂发。
  长安贡御车女袁宝儿,年十五,腰肢纤堕,騃憨多态,帝宠爱特厚。时洛阳进合蒂花,云得之嵩山坞中,人不知名,采者异而贡之。会帝驾适至,因名曰“迎辇花”。花外殷紫,中素腻菲芬,粉蕊,心深红,跗争两花,枝干烘翠,类通草,无刺,叶圆长薄。其香浓郁芬馥。或惹襟袖,移日不散,嗅之令人减睡。帝令宝儿持之,号曰“司花女”。时诏虞世南草《征辽指挥德音敕》于帝侧,宝儿注视久之。帝渭世南曰:“昔传飞燕可掌上舞,常谓儒生饰于文字。今观宝儿信然,然多憨态。今注目于卿,卿可嘲之。”世南应诏为绝句云:
  学画(亚鸟)黄半未成,垂肩亸袖太憨生。
  缘憨却得君王惜,长把花枝傍辇行。
  上大悦。
  至汴,帝御龙舟,萧妃乘凤舸。锦帆彩缆,穷极侈靡。舟前为舞台,台上垂蔽日帘,帘即蒲泽国所献,以负山蛟(蚊)睫幼(纫)莲根丝,贯小丝(珠),间睫编成。虽晓日激射,而光不能透。每舟择妙丽长白女子千人,执雕板镂金楫,号为“殿脚女”。锦帆过处,香闻十里。
  ☆唐玄宗
  明皇每冬幸华清宫,即与贵妃同辇。华清宫有端正楼,即妃梳妆之所;有莲花汤池,即妃沐浴之所。用文瑶密砌,中有玉莲,汤泉涌以成池。又缝锦绣为凫雁,浮于水中。上与贵妃施(泛)钑镂(小舟),戏玩其间。宫中退水于金沟,其中珠缨宝络,流出御渠,贫民日有所得。自奉御汤外,更有长汤十六所,嫔御之属浴焉。
  ☆王衍
  王衍字化原,建幼子,即位年十八。时梁贞明五年也。立妃周氏为皇后。十月,诏选良家女二十人备后宫。二年八月,衍北巡,以宰相王错判六军诸卫事,旌旗戈甲,百里不绝。衍戎装,被金甲,珠帽锦袖,执弓挟矢。百姓望之,谓如“灌口神”。至汉州,驻西湖,与宫人泛舟奏乐,饮常弥日。九月,驻军西县,泛舟巡阆中,舟子皆衣锦绣。衍自制《水调银汉曲》,命乐工歌之。三年三月,衍还成都。五月,宣华苑成,延袤十里,有重光、太清、延昌、会真之殿,清和、迎仙之宫,降真、蓬莱、丹霞之亭。土木之功,穷极奢巧。衍数于其中为长夜之饮,嫔御杂坐,舄履交错。尝召嘉王宗寿赴宴,宗寿因持杯谏衍,宜以社稷为念,少节宴饮。其言慷慨流涕,衍有愧色。佞臣潘在迎、顾在珣、韩昭等奏曰:“嘉王从来酒悲,不足怪也。”乃相与谐谑戏笑。衍命宫人李玉箫歌衍所撰宫词,送宗寿酒。宗寿惧祸,乃尽饮之。在迎曰:“嘉王闻玉箫歌即饮,请以玉箫赐之。”衍曰:“王必不纳。”衍宫词曰:
  赫赫辉辉浮五云,宣华池上月华新。
  月华如水浸宫殿,有酒不醉真痴人。
  五年三月上巳,宴昭神亭。妇女杂坐,夜分而罢。衍自执板,唱《霓裳羽衣》及《后庭花》、《思越人曲》。四月游浣花,龙舟彩舫,十里绵亘。自百花潭至万里桥,游人士女,珠翠夹岸。日正午,暴风起,须臾,雷电晦冥,有白鱼自江心跃出,变为蛟形,腾空而起。是日,溺者数千人。
  ☆五云车
  元时,宫中制五云车。车有五箱,以火树为槛轼,乌棱为轮辕,顶悬明珠。左张翠羽盖,曳金铃,结青锦为重云覆顶,旁建青龙旗,列磨锷雕银戟五。右张白鸠缉毳盖,曳玉铃,结素锦为层云覆顶,旁建白虎旗,列豹绒连珠枪五。前张红猴毛毡盖,曳木铃,结赤锦为重云覆顶,前建朱雀旗,列金戈五。后张黑兔团毫盖,曳竹铃,结墨锦为层云覆顶,后建玄武旗,列画干五。中张雕羽曲柄盖,曳石铃,结黄锦为层云覆顶,建勾陈旗。中箱为帝座,外四箱为妃嫔座。每晦夜游幸苑中,御此以行,不用灯烛。
  ☆元武宗
  元武宗,仲秋之夜尝与诸嫔妃泛月于禁苑太液池中。月色射波,池光映天,绿荷含香,芳藻吐秀,游鱼浮鸟,竞戏群集。于是画鹢中流,莲舟夹持。舟主各设女军,居左者,冠赤羽冠,服斑文甲,建凤尾旗,执泥金画戟,号曰“凤队”。居右者,冠漆朱帽,衣雪氅裘,建鹤翼旗,执沥粉雕戈,号曰“鹤团”。又彩帛结成采菱采莲之舟,轻快便捷,往来如飞。当其月丽中天,彩云四合,帝乃开宴张乐,荐蜻翅之脯,进秋风之鲙,酌玄霜之酒,啖华月之糕。令宫女披罗曳縠,前为《八展》舞,歌《贺新凉》一曲。帝喜,谓妃嫔曰:“昔西王母宴穆天子于瑶池,人以此为乐,古今莫有。朕今与卿等共此佳会,液池之乐,不减瑶池也。惜无上元夫人在坐,不得闻步玄之声耳!”有骆妃者,素号能歌。趋出为帝舞《月照临》而歌曰:
  五华兮如织,照临兮一色。丽正兮中域,同乐兮万国。
  歌毕,帝悦,赐八宝盘玳瑁盏。诸妃各起贺酒。半酣,菱舟进鲜,莲艇奉实。由是下令,两军水击为戏,风族云转,戟刺戈横,战既毕,军中乐作,唱《龙归洞》之歌而还。
  ☆元顺帝
  顾帝乘龙船泛月池上。池起浮桥三处,每处分三洞,洞上结彩为飞楼,楼上置女乐。桥以木为质,饰以锦绣,九洞不相直达。每遇上巳日,令诸嫔妃祓于内园迎祥亭漾碧池。池用纹石为质,以宝石镂成,奇花繁叶,杂砌其间。上置紫云九龙华盖,四面施帏,帏皆蜀锦为之。跨池三桥,桥上结锦为亭。中匾集鸾,左匾凝霞,右匾承霄。三亭雁行相望。又设一横桥,接乎三亭之上,以通往来。祓毕,则宴饮于中,谓之“爽心宴”。池之旁有潭曰“香泉”,至此日,则积香水以注于池。池中又置温玉狻猊、白晶鹿、红石马等物。嫔妃浴澡之余,则骑以为戏,或执兰蕙,或击球筑,谓之水上迎祥之乐。唯淑姬戈小娥体白而红,著水如桃花含露,愈争妍美。帝曰:“此夭桃女也。”因呼为“蹇桃夫人”,宠爱有加焉。
  丽嫔张阿玄,性号机敏。顺帝或视朝退,即与诸嫔嬉游后宫。常曰:“百岁光阴,等于驰电。日夜为乐,犹不满十万。况其间疾病相侵,年寿难必。如白云有期,富贵皆非我有矣!何必自苦,虚度一生!”于是长歌大舞,自暮达旦,号曰“遣光”。诸嫔贵妃,百媚其前,以求容悦。阿玄乃私制一昆仑巾,上起三层,中有枢转,玉质金枝,纫彩为花,团缀于四面,又制蜂蝶杂处其中。行则三层摩运,百花自摇,蜂蝶欲飞,皆作钻蕊之状。又置飞琼流翠之袍,趋步之际,缥渺若月宫仙子。帝见之,指谓众嫔曰:“张嫔气宇清越,服帝子云霓之服。”玄为帝制绣丝绞布之裘、雪叠三山之履以进。帝服其裘,穿其履,冠春阳一线巾。巾乃方士所进,云是东海长生公所服。帝珍重之,作宝光楼以藏焉,至是,始出服之。顾渭宫人曰:“使朕服此,不食不饥,遨游台岛间,得与金仙羽客为侣,视弃天下如土块耳。”内竖梁行进曰:“陛下冠服,不异神仙。海地琼宇,亦壶岛之匹也。即令逍遥百岁,犹足为乐,何必远有所慕哉!”帝于是自称“玉宸馆珮琼花第一洞烟霞小仙”,以玄为太素仙妃,程一宁为太真仙妃。就于万岁山筑垣,状如天台、赤城,亦号紫霓城。建玉宸馆,叠石为琼花洞以居焉。
  宫人凝香儿者,本官妓也。以才艺选入宫,遂充才人。善鼓瑟,晓音律,能为翻冠飞履之舞。舞间冠履皆翻覆飞空,寻如故,少顷复飞,一舞中屦飞履复,虽百试不差。帝尝中秋夜泛舟禁池,香儿着琐里缘蒙之衫。琐里,夷名,产撒哈刺蒙耳,如毡(毛曷),但轻薄耳,宜其秋时着之。有红绿二色。至元间进贡。帝又命工,以金笼之,妆出鸾凤之形,制为十大衫,香儿得一焉。又服玉荷花蕊之裳,于阗国鸟至河生花蕊草,采其蕊,织之为锦。香儿以小艇荡漾波中,舞婆娑之队,歌弄月之曲,其词云:
  蒙衫兮蕊裳,瑶环兮琼珰。泛予舟兮芳渚,击予楫兮徜徉。明皎皎兮水如镜,弄蟾光兮捉娥影。露团团兮气清,风飕飕兮力劲。月一轮兮高且圆,华新发兮鲜复妍。愿万古兮每如此,予同乐兮终年。
  帝复置酒于天香亭,为赏月饮。香儿复易服趋亭前,为昂鸾缩鹤之舞。帝大悦,以为昔人《霓裳羽衣》不足逮也。
  京城北三十里,有玉泉山,山半为吕公岩。夏月,帝尝避暑于北山之下,曰西湖者,其中多荷蒲菱芡。帝以文梓为舟,伽南为楫,刻飞鸾翔鹢,饰于船首,随风轻漾。又作采菱小船,缚彩为棚,木兰为桨,命宫娥乘之,采菱为水戏。时香儿亦在焉。帝命制《采菱曲》,使篙人歌之。遂歌《水面剪青》之调曰:
  伽南楫兮文梓舟,泛波光兮远夷犹。波摇摇兮舟不定,扬予袂兮金风竞。棹歌起兮纤手挥,青角脱兮水萦洄。归去来兮乐更谁。
  篙人歌之,声满湖上。天色微曛,山沉落日。帝乃周游荷间,取荷之叶,或以为衣,或以为盖。四顾自得,每至忘归。
  ☆河间王
  河间王夜饮,妓女讴歌,一曲下一金牌。席终,金牌盈座。
  ☆张宪
  姑臧太守张宪,使娼妓戴拂壶,中锦仙裳,密粉淡妆,使侍阁下。奏书者号傅芳妓。酌酒者号龙津女。侍食者号仙盘使。代书札者号墨蛾。接香者号龙姬。总号凤窠群女。
  ☆王武子 杨国忠
  晋武帝尝降王武子家。武子供馔,并用琉璃器。婢子百余人,皆绫罗袴褶,以手擎饮食。
  杨国忠凡有客设酒,令妓女各执其事,号肉台盘。冬月,令妓女围之,号肉屏风。又选妾肥大者于前遮风,谓之肉障肉阵。
  孙晟每食,不设几案,使众姬各执一器环立,亦号肉台。杭州别驾杜驯,亦有肉屏风事。
  ☆岐王
  岐王少惑女色,每至冬寒,手冷不近火,惟纳于妓怀中,揣其肌肤,称为暖手。
  ☆封陟
  封陟家宴,使群婢各执一烛,四面行立,呼为烛围。
  ☆严世蕃
  严世蕃吐唾,皆美婢以口承之。方发声,婢口已巧就,谓之香唾盂。尚书王天华,取媚世蕃,用锦罽织成点位,曰双陆图。别饰美人三十二,衣装缁素各半,曰肉双陆,以进。每对打,美人闻声,在其点依则自趋站之。及严氏籍没时,郡司某奉台使檄往,见榻下堆弃新白绫汗巾无数,不省其故,袖其一出以咨众。有识者掩口曰:“此秽巾,每与妇人合,辄弃其一。岁终数之,为淫筹焉。”
  ☆石崇
  石太尉,常择美艳者数十人,装饰一等,常侍于侧,使忽视之,不相分别。雕玉为倒龙之珮,镕金为凤冠之钗,结袖绕楹而舞,昼夜相接,谓之常舞。若有所召者,不呼姓名,悉听珮声、视钗色,玉声轻者居前,金色艳者居后,以为行次而进也。侍女各含异香,笑语则口气从风而飏。又筛沉水之香,如尘末,布致象床上,使所爱践之。无迹,则赐珍珠百粒;若有迹者,则节饮食,令体轻弱。闺中相戏:“尔非细骨轻躯,哪得百粒珍珠?”
  ☆元载
  元载末年,纳薛瑶英为姬。处以金丝帐,却尘褥,衣以龙绡衣。载以瑶英体轻,不胜重衣,于异国求此服也。惟贾至、杨公雅(南)与载善,时得见其歌舞。至赠诗云:
  舞怯珠衣重,笑疑桃脸开。方知汉武帝,虚筑避风台。
  炎亦作长歌美之,略曰:
  雪面澹娥天上女,凤箫鸾翅欲飞去。
  玉钗碧翠步无尘,楚腰如柳不胜春。
  ☆宋祁
  宋祁先奉诏修《唐书》,既帅蜀,因以书局自随。每宴罢盥漱,辟寝门垂帘,燃一椽烛,媵婢夹侍,和墨伸纸。望之者,知公修《唐书》,若神仙焉。又,子京一日逢大雪,添帘幕,燃椽烛二,秉烛二,左右炽炭两巨炉,诸姬环侍,方磨墨濡毫,以澄心堂纸,草某人传。未成,顾诸姬曰:“汝辈俱曾在人家,曾见主人如此否?可谓清矣。”皆曰:“实无有。”其间一人,来自宗子家。宋顾谓曰:“汝太尉当此天气,亦复何如?”姬对曰:“只是拥炉列酒撰,罗管弦,歌舞之余,间以杂剧,引满大醉而已。不能为尚书清事也。”宋为搁笔大笑曰:“此亦不恶。”亟徙去笔砚,呼酒命歌,酣饮达旦。又,子京好客,尝于广厦中外设重幕,内列宝炬,百味具备,歌舞俳优相继。观者忘疲,但觉更漏差长。席罢,已二宿矣!名曰:“不晓天。”大宋居政府,上元夜,在书院内读《周易》,闻小宋点华灯,拥歌妓醉饮。翌日,谕所亲令诮让云:“相公寄语学士,闻昨夜烧灯夜宴,穷极奢侈。不知记得某年上元,同在某州州学内吃齑煮饭时否?”学士笑曰:“却须寄语相公不知某年同在某处吃齑煮饭是为甚底?”
  按《蜀广记》故事:正月二日,太守出东郊,早宴大慈寺。清献公记云:“宴罢,妓以新词送茶,自宋公祁始。盖临邛周之纯善为歌词,尝作茶词,授妓首度之,以奉宋公。后遂为故事。”固见宋公风流,亦想当日太平全盛之景矣。
  ☆陈慥
  陈慥,字季常,自号龙丘子。自洛之蜀,载二侍女。戎装骏马,至溪山佳处,辄留数日。见者以为异人。后制于内,放侍女习道。故坡公有“河东狮吼”之诮。然生平曾有此一番豪快,亦足消胸中垒块矣。或谓晚年奉道,乃放侍女后无聊之思。余谓,政从豪华一番,尝过滋味,回头猛省。汉武轮台之悔,亦政从求仙祷祠中悟来。
  ☆刘大刀
  刘烶,神宗朝名将也。所用刀六十余斤,军中号为刘大刀。有姬妾二十余,极燕、赵之选,皆善走马弹械。烶每出巡,诸姬戎装穿小皮靴,跨善马,为前导。四力士共举刀架继之,烶在其后。旁观者意气亦为之豪。
  ☆王太常
  太常卿王某,乃苏郡王相国之子,额有疤痕,号三只眼。相国廉介不染,而太常善于经营,久之富甲一郡。相国初不知,即言之亦不信也。晚年益豪奢自喜,宠姬数十人,人设一院,左右鳞次而居。院设一竿,夜则悬纱灯其上,照耀如昼。每姬择洁秀婢二人侍之,姬行,则一婢随,一婢居守。每夜必开宴,老夫妇居中,诸姬列坐,女乐献技,诸姬以次上寿。爵三行,乐阕,夫人避席去,太常乃与诸姬纵饮为乐。最后出白玉卮进酒。此卮莹洁无瑕,制极精巧,云是汉物,权贵所献。太常宝惜,不轻及人,唯是夜所属意者,则酌以赐焉。婢视卮到处,还报本院。院婢庀榼温酒以待。房老掌灯来迎,诸姬拥入院,始散去。余纱灯俱熄,惟本院存,各院望见竿灯未息,知尚私饮未寝,啧啧相羡叹。
  ☆寇莱公
  寇莱公尝高会,集诸妓,赏绫绮千数。其妾蒨桃者,淑灵能赋。乃献诗云:
  一曲清歌一束绫,美人犹自意嫌轻。
  不知织女寒窗下,多少工夫织得成!
  莱公为之嘿然。
  又,杨汝士尚书镇东川,其子知温及第,汝士开家宴相贺,营妓咸集。汝士命人与红绫一匹。诗曰:
  郎君得意及青春,蜀国将军又不贫。
  一曲高歌绫一匹,两头娘子谢夫人。
  按《钗小志》:“郭元振有婢数十人,曲终,则赏以糖、鸡卵,明其声也。”郭赏太薄,寇与杨太厚。
  ☆柳睦州
  柳睦州俊迈,风格特异。自隋之后,家富于财。尝因调集至京师。有娼名陈娇如者,姿艺俱美,为士子之所奔走。睦州一见,因求纳焉。娇如曰:“第中设锦帐三十重,则奉侍终身矣。”本易其少年,乃戏之耳。翌日,遂如言,载锦而张之以行。娇如大惊,且赏其奇特。竟如约及柳氏家。
  娇如岂真欲得锦帐三十重哉?特以试其诚耳!惟言莫违,所需必办。娇如不归柳,何归乎?唐玄宗在民间,闻娇如之名。及即位,召入宫。娇如见上涕泣,称痼疾且老。上知其不欲背柳氏,乃许其归。卓哉志节,亦青楼中之以品胜者乎!寿王妃当愧死矣。
  ☆史凤
  史凤,宣城妓也,待客以等差。甚异者,有迷香洞、神鸡枕、锁莲灯;次则鲛红被、传香枕、八分羹。各有题咏。题迷香洞云:
  洞口飞琼珮羽霓,香风飘拂使人迷。
  自从邂逅芙蓉帐,不数桃花流水溪。
  神鸡枕云:
  枕绘鸳鸯久与栖,新裁雾縠斗神鸡。
  与郎酣梦浑忘晓,鸡亦留连不肯啼。
  锁莲灯云:
  灯琐莲花花照罍,翠钿同醉楚台巍。
  残灰剔罢携纤手,也胜金莲送却回。
  鲛红被云:
  肱被当年仅御寒,青楼惯染血猩纨。
  牙床舒卷鹓鸾共,正值窗棂月一团。
  传香枕云:
  韩寿香从何处传,枕边芬馥恋婵娟。
  休疑粉黛加铤刃,玉女栴檀侍佛前。
  八分羹云:
  党家风味足肥羊,绮阁留人谩较量。
  万羊亦是男儿事,莫学狂夫取次尝。
  下则不相见,以闭门羹待之。使人致语曰:“请公梦中来。”亦有诗云:
  一豆聊供游冶郎,去时杯唤锁仓琅。
  入门独慕相如侣,欲拨瑶笙弹凤凰。
  冯垂客于凤,罄囊有铜钱三十万,尽纳之。得至迷香洞,题《九迷诗》于照春屏而归。出《常新录》。
  小说有卖油郎,慕一名妓,乃日积数文。如是二年余,得十金,镕成一锭,以授妪求一宿。是夜,妓自外醉归,其人拥背而卧,达旦不敢转侧。妓酒醒时,已天明矣。问何不见唤。其人曰:“得近一宵,已为逾福,敢相犯耶!”后妓感其意,赠以私财,卒委身焉。夫十金几何,然在卖油郎,亦一夕之豪也。
  ☆凌延年
  凌延年,即尚书洋山公长子。世袭锦衣。丰神修美,豪华擅场。初至白下,六院未有相识。故事,院中名姬定情之夕,例必五金,最下亦三金,谓之初会。凌访六院,知名者凡三十余人,概以五金、二币通殷勤焉。且曰:“方欲渡江往扬州,未遑识面也。”诸姬家甚愧荷,共相倾慕,恨不一见,日遣人于寓中问耗。及凌再至,名姬争往邀之,以先至者为荣。凌以次留连,百戏俱集,名震都门。尝语人曰:“大老官甚易做,我所费才三四百金,而初会已周矣。”尤与杨美儿相厚,美之假母死,凌为治丧。凡来吊者,上客折帛白绫一端,次则细纱,从人皆赠布。七七作佛事,费数千金。
  ☆张敉
  张敉(名献翼,以字行)生于富家,而才高不售,乃以声妓自娱。凡有新姬,不谒敉,不能成名。晚岁家益贫落,犹不能减宾客之会。所居文起堂,弘敞壮丽。每上元试灯日,大开重门,自内达外,皆设灯彩,围屏门对,皆以灯为之。鼓吹不绝。游人或携酒,挈美人而往,则择便就坐,歌笑各适,不问主人。如曲江金明池,公所往来,无禁焉。
  ☆阮籍
  邻家少妇有美色,当垆沽酒。籍常诣饮,醉便卧其侧。兵家女有才色,未嫁而死。籍不识其父兄,径往哭之,尽哀而返。《礼》云:“知死而不知生,哭而不吊。”步兵亦犹行古之道也。子猷看竹,不问主人,亦是此意。
  ☆谢鲲
  谢鲲,邻家有女,尝往挑之。女方织,以梭投,折其两齿。既归,傲然长啸曰:“犹不废我啸歌。”
  ☆杜牧
  御史杜牧,分务洛阳。时李司徒愿罢镇闲居,声甚豪华,为时第一。洛中名士咸谒见之。李乃大开宴席,朝客高流,无不臻赴。以牧持宪,不敢邀致。牧遣座客达意,愿预斯会。李不得已驰书。方对酒独斟,亦已酣畅,闻命遽来。时会中已饮酒,女妓百余人,皆绝艺殊色。牧独坐南行,瞪目注视,引满三卮。问李云:“闻有紫云者孰是?”李指示之。牧复凝睇良久,曰:“名不虚得,宜以见惠。”李俯而笑,诸妓皆亦回首破颜。牧又自饮三爵,朗吟而起曰:
  华堂今日绮筵开,谁唤分司御史来。
  忽发狂言惊四座,两行红粉一时回。
  意气闲逸,旁若无人。洒然行意,不减晋人风流。
  ☆李白
  宁王宫有乐妓宠姐,美而工讴。每宴客,诸妓毕列,惟宠姐莫能见焉。李学士白持(恃)醉戏请曰:“白闻王有宠姐,善歌。今酒肴醉饱,群公宴倦。王何惜此女,不一见示。”王笑,命左右设七宝花障,召宠姐于障后歌之。白起谢曰:“虽未觌面,得闻声亦已幸矣。”
  ☆谢希孟
  谢希孟者,陆象山门人也。少豪俊,与妓陆氏狎。象山责之,希孟但敬谢而已。他日复为妓造鸳鸯楼,象山又以为言。希孟谢曰:“非特建楼,且为作记。”象山喜其文,不觉曰:“楼记云何?”即占首句云:“自逊、抗、机、云之死,而天地英灵之气,不钟于男子,而钟于妇人。”象山嘿然,知其侮也。一日,希孟在妓所,恍然有悟,忽起归兴,不告而行。妓追送江浒,悲恋而啼。希孟毅然取领巾书一词与之,云:
  双桨浪花平,夹岸青山锁。你自归家我自归,说着如何过。  我断不思量,你莫思量我,将你从前与我心,付与他人可。
  造楼作文,固狂。忽然有悟,不告而行,更狂。瓜熟蒂落,水到渠成,全不劳象山棒喝。
  ☆俞大夫
  俞华麓大夫,与一妓善。后有宴俞者,别召一妓侍饮。他日,遇所善妓于生公石,数呼之,不应。曰:“知罪矣!”妓曰:“汝知罪,即于此长揖数十,使举山之人大笑,方宥汝。”遂如其言。见者大笑。旁客曰:“殊失观瞻。”俞曰:“观瞻吾不惜,但恐曩日侍饮人知之,必复以此法难我耳!”
  俞后中考功法。闻参语云:“稍有晋人风度,全无汉官威仪。”乃愠曰:“全无汉官威仪,已似我矣!晋人风度,岂止稍有?是非真知我者。”大夫狂态,可想一斑。
  ☆韩汝玉
  韩汝玉令钱塘,眷一妓,尝宿其家。一日晏起,县吏挟之,立门外候声喏。汝玉即升妓家中堂,受喏。翌日,下吏杖一百,即解官。自劾云:“某无状不简,为吏所侮,无以莅民,请解印归。”时范文正公知杭州,大奇之,曰:“公,杰士也,愿自爱。”即令还职。汝玉既满,后携此妓游西湖,恋恋一月不去。文正买酒饯之,召妓佐酒。候汝玉极醉时,令舟子解缆去。及醒,则舟已离钱塘数十里矣。
  ☆康海
  康状元海,字德涵,号对山,以词曲擅名。里居时,最好声色。常嬖一妓,名“狠架子”。妓适被罪,当罚米。康以事在刘宪副大谟,乃柬刘云:“狠架子是我表子,马公顺是他老子。拜上远父先生,乞望饶些草子。”刘笑而从之。马公顺乃马宪副应祥字,亦尝狎此妓者。远父,刘字也。
  对山有四妓,自为随身四帅,其名曰:金菊、小斗、芙蓉、采莲。初,对山无子,适有妓鬻歌于市,公目之。未几有招公饮者,是妓在焉。公善琴,妓亦善,试弹一曲,公大喜。招其母,授以二百金、币四纳焉。即生子,后举孝廉。对山常与妓女同跨一蹇驴,令从人赍琵琶自随,游行道中,傲然不屑。
  ☆杨慎
  杨状元慎,以议礼戍永昌,侨寓安宁。遍游临安、大理诸郡,所至携倡伶以从。皆大理董秀才为杨罗致,人呼为“董牵头”。诸夷酋欲得其诗翰,不可。乃以精白绫作(衤戍),遗诸妓服之,使酒间乞书。杨欣然命笔,醉墨淋漓裙袖。酋重赏妓女,构归装潢成卷。杨后知之,更以为快。
  杨用修(慎字)在泸州,尝醉。胡粉傅面,作双丫髻,插花。门生舁之,诸妓捧觞,游行城市,了不为怍。
  ☆唐寅
  唐伯虎(名寅,字子畏),才高气雄,藐视一世,而落拓不羁,弗修边幅。每遇花酒会心处,辄忘形骸。其诗画特为时珍重。锡山华虹山学士,尤所推服,彼此神交有年,尚未觌面。唐往茅山进香,道出无锡。计返棹时,当往诣华倾倒。晚泊河下,登岸间行。偶见乘舆东来,女从如云,有丫鬟貌尤艳丽。唐不觉心动,潜尾其后。至一高门,众拥而入。唐凝盼怅然。因访居民,知是华学士府。唐归舟,神思迷惑,辗转不寐。中夜忽生一计,若梦魇状,被发狂呼。众惊起,问故。唐曰:“适梦中见一天神,朱发獠牙,手持金杵,云:‘进香不虔,圣帝见谴,令我击汝。’持杵欲下,予叩头哀乞再三,云:‘姑且恕尔,可只身持香,沿途礼拜,至山谢罪,或可幸免。不则祸立降矣!’予惊醒战悚。今当遵神教,独往还愿。汝辈可操舟速回,勿溷乃公为也。”即微服,持包伞奋然登岸,疾行而去。有追随者,大怒逐回。潜至华典中,见主柜者,卑词降气曰:“小子吴县人,颇善书,欲投府上写帖,幸为引进。”即取笔书数行于一纸,授之。主者持进白华,呼之入。见仪表俊伟,字画端楷,颇有喜色。问:“平日习何业?”曰:“幼读儒书,颇善作文。屡试不得进学,流落至此,愿备书记之末。”公曰:“若尔,可作吾大官伴读。”赐名华安,送至书馆。
  安得进身,潜访前所见丫鬟,云名桂华,乃公所素宠爱者。计无所出。居久之,偶见郎君文义有未妥处,私加改窜,或为代作。师喜其徒日进,持文夸华。华曰:“此非孺子所及,必倩人耳。”呼子诘之,弗敢隐。因出题试安,援笔立就。举文呈华,手有枝指。华阅之,词意兼美。益喜甚,留为亲随,俾掌文房。凡往来书剳,悉令裁复,咸当公意。未几,主典者告殂,华命安暂摄,出纳惟慎,毫忽无私。公欲令即真,而嫌其未婚,难以重托,呼媒为择妇。安闻,潜乞于公素所知厚者,云:“安闻主公提拔,复谋为置室,恩同天地。第不欲重费经营,或以侍儿见配可耳!”所知因为转达。华曰:“婢媵颇众,可令自择。”安遂微露欲得桂华。公初有难色,而重违其意,择日成婚。另饰一室,供帐华侈。合卺之夕,相得甚欢。居数日,两情益投,唐遂吐露情实,云:“吾唐解元也。慕尔姿容,屈身就役。今得谐所愿,此天缘也。然此地岂宜久羁,可潜遁归苏。彼不吾测,当图谐老耳!”女欣然愿从。遂买小舟,乘夜遄发。天晓,家人见安房门封锁,启视室中,衣饰细软,俱各登记,毫无所取。华沉思莫测其故。令人遍访,杳无形迹。
  年余,华偶至阊门,见书坊中坐一人,形极类安。从者以告,华令物色之。唐尚在坊,持文翻阅,手亦有枝指。仆尤骇异,询为何人,旁云:“此唐伯虎也。”归以告华,遂持刺往谒。唐出迎,坐定。华审视再三,果克肖。茶至而指露,益信为安无疑。奈难以直言,踌躇未发。唐命酒对酌。半酣,华不能忍,因缕述安去来始末以探之。唐但唯唯。华又云:“渠貌与指颇似公,不识何故?”唐又唯唯,而不肯承。华愈狐疑,欲起别去。唐曰:“幸少从容,当为公剖之。”酒复数行,唐命童秉烛前导,入后堂,请新娘出拜。珠珞重遮,不露娇面。拜毕,唐携女近华,令熟视之。笑曰:“公言华安似不佞,不识桂华亦似此女否?”乃相与大笑而别。华归,厚具装奁赠女,遂缔姻好云。事出《泾林杂记》。
  又《耳谈》载陈玄超事,与此绝类。陈玄超,名玄句,吴人。父侍御,疏论严氏,谪死。玄少年,倜傥不羁。尝与客登虎丘,见宦家从婢姣好姿媚,笑而顾己,悦之,令人迹至其家。微服作落魄,求佣书焉。留侍二子。自是二子文日奇。父、师大惊,不知出玄也。已而以娶求归,二子不从,曰:“室中惟汝所择。”曰:“必不得已,秋香可。”即前遇婢也。二子白父母以娶。玄既娶,婢曰:“君非虎丘遇者乎?”曰:“然。”曰:“君既贵公子,何自贱若此?”曰:“汝昔笑顾我,不能忘情耳!”曰:“妾昔见君服丧,表素而华其里。少年挑挞可笑,非有他也。”玄谓不然,益两相欢。会有贵客过其主人,玄因假衣冠谒客。客与欢甚,从容言及白吏部。盖玄之外父吏部,正柄国尊显。主人闻,大骇,始悉玄始末。亟治百金装,并婢赠之。二事若出一辙。然华学士怜才,而陈之主人未免势利矣。他书亦有以秋香事混作唐子畏者。
  ☆鸳鸯寺 双飞寺
  李煜在国,微行娼家。遇一僧张席,煜遂为不速之客。酒令讴吟弹唱,莫不高绝。见煜明俊蕴藉,契合相爱重。煜乘醉大书右壁曰:“浅斟低唱,偎红倚翠。大师鸳鸯寺主,持风流教法。”久之,僧拥妓入屏帷里。煜徐步而出,僧、妓竟不知也。煜常密谕铉云。
  相国寺星辰院比丘澄晖,以艳娼为妻。每醉,点胸曰:“二四阿罗,烟彩释迦。又没头发娘子,有室如来。快活风流,光前绝后。”忽一少年,踵门谒晖,愿置酒参会梵嫂。晖难之。凌晨,但见院牌用纸漫书曰:“敕赐双飞之寺。”
  ☆余杭广
  晋升平末,故鄣县老公有一女,居深山,余杭广求为妇,不许。公后病死,女上县买棺,行半道,逢广,女具道情事。因曰:“君若能往家守父尸,须吾还者,愿为君妻。”广许之。女曰:“我栏中有猪,可为杀以饴作儿。”广至女家,但闻室中有抚掌欣舞之声。广披离,见众鬼在堂,共捧弄公尸。广持杖大呼入门,群鬼尽走。广守尸,取猪杀。至夜,见尸边有老鬼伸手乞肉。广因捉其臂,鬼不复得去,持之愈坚。但闻户外有诸鬼共呼云:“老奴贪食至此,甚快。”广语老鬼:“杀公者,必是汝。可速还精神,我当放汝。汝若不还者,终不置也。”老鬼曰:“我儿等杀公耳!”即唤鬼子:“可还之。”公渐活,因放老鬼。女载棺至,相见惊悲,因娶女为妇。出《幽明录》。
  ☆刘氏子妻
  刘氏子者,少任侠,有胆气。尝客游楚州淮阴县,交游多市井恶少。邻人王氏有女,求聘之,王氏不许。后数岁,因饥,遂从戎。数年后役罢,再游楚乡。与旧友相遇,甚欢。常恣游聘,昼事弋猎,夕会狭邪。因出郭十余里,见一坏墓,棺柩暴露,归而合饮酒。时将夏,夜暴雨初止。众人戏曰:“谁能以物送至坏冢棺上者?”刘乘酒恃气曰:“我能之。”众曰:“若审能之,明日众置一筵以赏其事。”乃取一砖,同会人列名于上,令生持去,余人饮而待之。刘独行,夜半至墓。月初上,如有物蹲踞棺上。谛视之,乃一死妇人也。生舍砖于棺背,负此尸而归。众方欢语,忽闻生推门,如负重之声。门开,直入灯前,置尸于地,卓然而立。面施粉黛,髻发半披。一座惊骇,亦有奔走藏伏者。生曰:“此我妻也。”遂拥尸致床同寝。至四更,忽觉口鼻微微有气。诊视之,则已苏矣。问所以,乃王氏之女,因暴疾亡,亦不自知尸踞棺上何由也。天明,生取水与之洗面、濯手、整钗髻,疾已平复。乃闻邻里相骇云:“王氏女将嫁,暴卒未殓。昨夜因雷,遂失其尸。”生乃以告王氏,王氏悲喜,乃嫁刘焉。众咸叹其冥契,亦服生之不惧也。
  ☆张俊
  张俊者,宣州溧水县尉元澹庄客也。其妻为虎所取,俊誓欲报仇。乃挟矢入山,于近虎穴处,上树伺之。乃见其妻已死,为虎所禁。尸自起,拜虎讫。自解其衣,裸而复僵。虎又于穴中引四子,皆大如狸,掉尾欢跃。以舌舐死人,虎子竞来争食。俊连射毙之。截虎头,并杀四子。取其首,负妻而归。
  杨香情急于救父,故以孱女而厄虎。张俊情急于救妻,故以匹夫而毙虎。世上忠孝节义之事,皆情所激。故子犹氏有情胆之说。
  情主人曰:“丞相布被,车夫重味。奢俭殆天性乎!然于妇人尤甚。匹夫稍有余赀,无不市服治饰,以媚其内者。况以王公贵人,求发摅其情之所钟,又何惜焉?然桀、纣而下,灭亡相踵。金谷沙场,木妖荆棘。石崇、元载,具为笑端。豪奢又安可为也?景文诸公,或以齑粥辛勤,偿其不足;或以抑郁未遂,发其无聊。至于五陵豪客,力胆气盈。选伎征歌,买欢鬻笑,固其常尔。杜牧天性疏狂,亦由情不能制耶。对山辱身救友,有古烈士之风。风流浪宕,未足为玷。用修、子畏,皆用世才,而挂于法网,沉冤不涤。放达自废,胸中磊块借此散之。歌以当泣,君子伤焉。希孟热闹场中忽开冷眼,狂乎,狂乎!殆圣人之所想乎。寺僧无赖,复与为谑,近于纵矣。余杭广三人,意所奋决,鬼神避而猛兽伏。或曰:‘彼以勇获伸其情者。’虽然,无情者又能勇乎哉!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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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18 12:11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
回复:情史(明冯梦龙)

卷六 情爱类


 

  ☆丽娟 李夫人
  汉武帝所幸宫人名丽娟。年十四,玉肤柔快,吹气胜兰。不欲衣缨,拂之恐体痕也。每歌,李延年和之。于芝生殿唱回风之曲,庭中花皆翻落。置丽娟于明离之帐,恐尘垢污其体也。帝常以衣带缚丽娟之袂,闭于重幙之中,恐随风而去也。丽娟以琥珀为珮,置衣裾里,不使人知,乃言骨节自鸣,相与为神怪也。出《洞冥记》。
  李夫人本以娼进。初,夫人兄延年善音,尝于上前起舞。歌曰:
  北方有佳人,绝世而独立。一顾倾人城,再顾倾人国。宁不知倾城与倾国,佳人难再得。
  
  上叹息曰:“世岂有此人乎!”平阳主因言延年有女弟,上召见之,妙丽善舞,由是得幸。生一男,是为昌邑哀王。及病笃,上自临候之。夫人蒙被谢曰:“妾久寝病,形貌毁坏,不可以见帝。愿以王及兄弟为托。”上曰:“夫人病甚,殆将不起。一见我,属托王及兄弟,岂不快哉!”夫人曰:“女人貌不修饰,不见君父。妾不敢以燕婧见帝。”上曰:“夫人第一见我,将加赐千金,而子兄弟尊官。”夫人曰:“尊官在帝,不在一见。”上复言,欲必见之,夫人遂转向歔欷,而不复言。于是上不悦而起。夫人姊妹让之曰:“贵人独不可一见上,属托兄弟耶?何为恨上如此?”夫人曰:“夫以色事人者,色衰而爱弛,爱弛则恩绝。上所以挛挛我者,以平生容貌故。今见我毁坏,颜色非故,必畏恶吐弃我。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?所以不欲见帝者,乃欲以深托兄弟也。”及夫人卒,上以后礼葬焉。图其形于甘泉宫,诸兄皆益官。帝思怀往者,李夫人不可复得。时始穿昆灵之池,泛翔禽之舟,帝自造歌曲,使女伶歌之。时日已西倾,凉风激水,女伶歌声甚遒。因赋《落叶哀蝉》之曲曰:
  
  罗袂兮无声,玉墀兮尘生。虚房冷而寂寞,落叶依于重扃。望彼美之女兮,安得感余心之未宁!
  帝闻唱动心,闷不自支。特命龙膏之烛,以照舟内,悲不自止。亲侍者觉帝容色愁怨,乃进洪梁之酒,酌以文螺之卮。帝饮三爵,色悦心欢,乃诏女伶出侍。帝息于延凉室,卧梦李夫人授帝蘅芜之香。帝惊起,而香气犹著衣枕,历月不歇。帝弥思求,终不复见,涕泣洽席,遂改延凉室为遗芳梦室。一说:钟山有香草,东方朔献帝,怀之即梦见李夫人,名“怀梦草”。帝思李夫人不辍,乃作灵梦台,岁时祀焉。
  ☆飞燕合德
  成帝以三秋闲日,与飞燕戏于太液池。以沙棠木为舟,贵其不沉没也。以云母饰于鹢首,一名“云舟”。又刻大桐木为虬龙,雕饰如真,以夹云舟而行。以紫桂为拖枻。及观云棹水,玩撷菱蕖。帝每忧轻荡以惊飞燕,命佽飞之士,又金锁缆云舟于波上。每轻风时至,飞燕殆欲随风入水,帝以翠缨结飞燕之裙。常怨曰:“妾微贱,何复得预裙缨之游?”今太液池尚有避风台,即飞燕结裙之处。后骄逸,体微病,辄不自饮食,须帝持匕箸。药有苦口者,非帝为含吐不下咽。昭仪夜入浴兰室,肤体光发。古烧烛,帝从幅中窃望之。侍儿以白昭仪。昭仪揽巾,使撤烛。它日,帝约赐侍儿黄金,使无得言。私婢不豫约中,出帏值帝,即入白昭仪。昭仪遽隐避。自是帝从兰室帏中窥昭仪,多袖金,逢侍儿私婢,辄牵止赐之。侍儿贪帝金,一出一入不绝,帝使夜从帑益至百余金。帝尝早猎,触雪得疾,阴缓弱不能壮发。每持昭仪足,不胜至欲,辄暴起。昭仪常转侧,帝不能长持其足。樊嫕谓昭仪曰:“上饵方士大丹,求盛大不能得。得贵人足,一持畅动,此天与贵妃大福。宁展侧,俾就帝耶!”昭仪曰:“幸转侧不就,尚能留帝欲。亦如姊教,帝持则厌去矣。安能复动乎?”
  李夫人病笃,不肯见帝,虑减其爱也。成帝欲持昭仪足,昭仪转侧不就,虑尽其爱也。人主渔色,何所不至。而能使三千宠爱在一身,岂惟色哉!其智亦有过人者矣。
  ☆邓夫人
  吴孙和,悦邓夫人,常置膝上。和于月下舞水精如意,误伤夫人颊,血流污裤,娇姹弥苦。自舐其疮,命太医合药。医曰:“得白獭髓,杂玉与琥珀屑,当灭此痕。”即悬百金购致之。有富春渔人云:“此物知人欲取,则逃入石穴。伺其祭鱼之时,獭有斗死者,穴中应有枯骨,虽无髓,其骨可合玉舂为粉,喷于疮上,其痕则灭。”和乃命合此膏。琥珀太多,乃差面有赤点如朱。逼而视之,更益其妍。诸嬖人欲要宠,皆以丹脂点颊,而后进幸。妖惑相动,遂成淫俗。
  ☆蜀甘后
  蜀先主甘后,沛人也。生于微贱。里中相者云:“此女后当极贵。”及长,体貌特异。年至十八,玉质柔肌,态媚容冶。先主召入,致白绡帐中,于户外望者,如月下聚雪。河南献玉人高三尺,乃取玉人置后侧。昼则讲说军谋,夕则拥后而玩玉人。常称:“玉之所贵,比德君子。况为人形,而可不玩乎?”甘后与玉人洁白齐润,观者殆相惑乱。嬖宠者非惟嫉于甘后,亦妒于玉人也。
  ☆杨太真
  杨太真以天宝四载七月册为贵妃,次年七月,以妒悍忤旨,令高力士以单车送还杨铦宅。初出,上无聊,中官趋过者,或笞挞之,至有惊怖而亡者。力士因请召还。既夜,遂开大兴坊,从太华宅以入。及晓,上见之殿内,大悦。贵妃拜泣谢过。因召两市杂剧以娱之。诸姊进食作乐,自此恩遇日深。九载二月,以窃吹宁王紫玉笛忤旨,复放出宫。吉温奏曰:“妃,妇人,无知识,有忤圣颜,罪当死。既蒙恩宠,只合死于宫中。陛下何惜一席之地,使其就戮?而忍使其取辱于外乎?”上为之怃然。中使张韬光送妃至宅,妃泣曰:“衣服之外,皆圣恩所赐。惟发肤是父母所生。今当就死,无以谢上。”引刀剪发一(上髦上,下尞),附韬光以献。上见之惊惋,遽使力士召归,益嬖焉。妃既生蜀,嗜荔枝。南海味胜于蜀,乃令每岁驰驿以进,毋过宿,恐味败也。故杜牧诗云:
  一骑红尘妃子笑,无人知是荔枝来。
  御苑新有桃花千叶,帝亲折一枝插于妃子宝冠。帝曰:“此花尤能助娇态。”因呼为“助娇花”。五月五日,上避暑游兴庆池,与妃子昼寝于水殿中。宫嫔辈凭栏倚槛,争看雌雄二(溪鸟)(束鸟)戏于水中。上时拥妃子于绡帐内,谓宫嫔曰:“尔等爱水中(溪鸟)(束鸟),争如我被底鸳鸯!”秋八月,太液池有千叶白莲数枝盛开,帝与贵戚宴赏,左右皆叹羡而已。帝指妃子示左右曰:“争如我解语花!”
  宫妓中有念奴者,有姿色,善歌唱。帝所钟爱,未尝一日离左右。每执板,当席顾盼。帝谓妃子曰:“此女妖丽,眼色媚人。每啭声歌喉,则声出于朝霞之上,虽钟鼓笙竽嘈杂,而莫能遏。”
  ☆吴绛仙
  炀帝幸江都,至汴。帝御龙舟,萧妃乘凤舸。一日,帝将登凤舸,凭殿脚女吴绛仙肩,喜其柔丽,不与群辈齿,爱之甚,久不移步。绛仙善画长蛾眉。帝色不自禁,回辇召绛仙,将拜婕妤。适绛仙下嫁玉工万群,故已之。擢为龙舟首楫,号曰崆峒夫人。由是殿脚女争效为长蛾眉。司宫吏日给螺子黛五斛,号为蛾绿。螺子黛出波斯国,每颗值十金。后征赋不足,杂以铜黛给之,独绛仙得赐真螺黛不绝。帝每倚帘视绛仙,移时不去。顾内谒者曰:“古人言‘秀色若可飧’,如绛仙,真可疗饥矣。”因吟《持楫篇》赐之曰:
  旧曲歌桃叶,新妆艳落梅。将身倚轻楫,知是渡江来。
  诏殿脚女千辈唱之。
  帝至广陵,备月观行宫。有郎将自瓜州进合欢果。帝令小黄门以一双驰骑赐吴绛仙,遇马急摇解。绛仙拜赐,私附红笺进上曰:
  驿骑传双果,君王宠念深。争知辞帝里,无复合欢心。
  帝叹曰:“绛仙真女相如,不独貌也。”时越溪进耀光绫,绫文突起,有光彩。越人乘樵风舟,泛于石帆山下,收野茧缲之,缲丝女夜梦神人告之:“禹穴三千年一开,汝所得野茧,即江淹文集中壁鱼所化也。丝织为裳,必有奇文。”织成,果符所梦,故进之。帝独赐司花女洎绛仙,他姬莫预。
  ☆卓文君
  卓文君姣好,眉色如望远山,脸际常若芙蓉,肌肤柔滑如脂。为人放诞风流,故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。
  长卿素患消渴疾,及悦文君之色,遂成锢疾。作《美人赋》欲以自刺,而终不能改,卒以此疾至死。
  《琅环记》:王吉夜梦一蟛蜞在都亭作人语曰:“明朝舍此。”吉异之,明使人候于都亭,而长卿至。吉曰:“此人文章当横行一世。”天下因呼蟛蜞为长卿,卓文君一生不食蟛蜞。
  王龙溪一门人,自称有好色之疾。龙溪笑曰:“穷秀才抱着家中黄脸婆子,辄云好色,不羞死耶!”噫!必如长卿之于文君,值得一死。
  ☆王元鼎
  元时,歌妓郭氏顺时秀,姿态闲雅,杂剧为《闺怨》最高,驾头诸旦本亦得体。刘时中以“金簧玉管,凤吟鸾鸣”拟其声韵。平生与王元鼎密。偶有疾,思得马版肠充馔。元鼎杀所乘千金五花马,取肠以供。都下传为佳话。时中书参政阿鲁温尤属意焉,因戏语曰:“我比元鼎何如?”对曰:“参政,宰相也。元鼎,才人也。燮理阴阳,致君泽民,则学士不及参政。嘲风弄月,惜玉怜香,则参政不如学士。”参政付之一笑而罢。
  杀马,《绣襦记》借作郑元和事。元鼎情痴之名,遂为所掩。
  龙子犹曾有四绝句咏其事云:
  驽马争如骏骨良,烹调一样版肠香。
  千金何事轻抛掷,只为趋承窈窕娘。
  五花名马价无伦,欲媚香闺枉杀身。
  解道贵人而贱畜,爱姬换马是何人。
  驱驰晓夜百艰辛,不及闺中效一颦。
  好似吴宫媚西子,(钅属)镂偏自赐功臣。
  一心无计博馀欢,名马刳肠劝一餐。
  馋口傥然思异味,不知何策脍人肝。
  ☆何恢 潘炕
  宋阮佃夫有宠于明帝。庐江何恢有妓张耀华,美而有宠。为广州刺史,将发,要佃夫饮,设乐。见张氏悦而求之。恢曰:“恢可得,此人不可得也。”佃夫拂衣出户,曰:“惜指失掌耶?”遂讽有司以公事弹恢。
  内枢密使潘炕,字凝梦,河南人。有器量,家人未尝见其喜怒。然嬖于美妾解愁,遂成疾。妾姓赵氏,其母梦吞海棠花蕊而生。颇有国色,善为新声,及工小词。蜀王建尝至炕第,见之,谓曰:“朕宫无如此人。”意欲取之。炕曰:“此臣下贱人,不敢以荐于君。”其实靳之。弟蜎谓曰:“绿珠之祸,可不戒耶?”炕曰:“人生贵适意,岂能爱死,而自不足于心哉!”人皆服其有守。
  何恢之惜耀华,潘炕之惜解愁,与石崇之惜绿珠,一辙耳。幸而为炕,不幸则为恢,尤不幸则为崇。虽然,死生荣辱命也,出妻献妾,于以求免,去死几何?恢、炕之义为正矣。即崇之辞孙秀,吾犹取之。
  ☆程一宁
  程一宁,元顺帝宠妃也。未得幸时,尝于春夜登翠鸾楼,倚栏弄玉龙之笛。吹一词云:
  兰径香销玉辇踪,梨花不忍负春风。
  绿窗深锁无人见,自碾朱砂养守宫。
  帝忽于月下闻之,问宫人曰:“此何人吹也?”有知者对曰:“程才人所吹。”帝虽知之,未召也。及后夜,帝复游此,又闻歌一词曰:
  牙床锦被绣芙蓉,金鸭香消宝帐重。
  竹叶羊车来别院,何人空听景阳钟。
  又继一词曰:
  淡月轻寒透碧纱,窗屏睡梦听啼鸦。
  春风不管愁深浅,日日开门扫落花。
  歌中音语咽塞,情极悲怆。帝因谓宫人曰:“闻之使人能不凄怆?深宫中有人愁恨如此,谁得知乎?”遂乘金根车至其所。宁见宝炬簇拥,遂趋出叩头俯伏。帝亲以手扶之曰:“卿非玉笛中自道其意,朕安得至此?”乃携手至柏香堂。命宝光天禄厨设开颜宴,进兔丝之膳,翠涛之酒;雩仙乐部坊奏鸿韶乐,列朱戚之舞,鸣雎之曲。笑谓宁曰:“今夕之夕,情圆意聚。然玉笛,卿之三青也,可封为圆聚侯。”自是宠爱日隆,改楼为“奉御楼”,堂为“天怡堂”。
  按:顺帝宫嫔进御无纪,佩夫人、贵妃印者不下百数。淑妃则龙瑞娇、程一宁、戈小娥。丽嫔则张阿玄、支祁氏。才人则英英、疑香儿,尤其宠爱。所好成之,所恶除之,位在皇后之下,而权则重于禁闱。宫中称为七贵云。
  ☆温都监女
  坡公之谪惠州也,惠有温都监女,颇有色,年十六,不肯嫁人。闻坡公至,甚喜,谓人曰:“此吾婿也。”每夜闻坡讽咏,则徘徊窗外。坡觉而推窗,则其女逾墙而去。坡从而物色之,温具言其然。坡曰:“吾当呼王郎与子为姻。”未几,坡过海,此议不谐。及坡回惠日,其女已死,葬沙滩之侧矣。坡怅然赋《孤鸿》,调寄《卜算子》云:
  缺月挂疏桐,漏断人初静。时见幽人独往来,缥渺孤鸿影。  惊起却回头,有恨无人省。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沙洲冷。
  借鸿为喻,非真言鸿也。“拣尽寒枝不肯栖”,谓少择偶不嫁。“寂寞沙洲冷”,指葬所也。此词盖惠州白鹤观所作,或云黄州作。属意王氏女,非也。
  长卿氏曰:“人知朝云为坡公妾,而不知此女乃真坡公妾也。坡公迁谪岭外,婆娑六十老人矣。十六之女,何喜乎而心许之,且死之也。然坡公非当时须眉如戟,诸人所欲极力而杀之者哉。而一女子独见怜,悲夫!”
  李和尚曰:“余独悲其能具只眼,知坡公之为神仙,知坡公之为异人,知坡公之外举世更无与两,是以不得亲近,宁有死耳。然则即呼王郎为姻,彼虽死亦不嫁。何者?(彼知)坡公不知有王郎也!”
  ☆长沙义妓
  义妓者,长沙人,不知其姓氏。家世娼籍,善讴,尤喜秦少游乐府。得一篇,辄手笔占哦不置。久之,少游坐鉤党南迁,道长沙,访潭土风俗、妓籍中可与言者。或举妓,遂往。少游初以潭去京数千里,其俗山獠夷陋,虽闻妓名,意甚易之。及睹其姿容既美,而所居复潇洒可人,即京洛间亦未易得,咄咄称异。坐语间,顾见几上文一编,就视之,目曰《秦学士词》。因取竟阅,皆己平日所作者。环视无他文。少游窃怪之,故问曰:“秦学士何人也?”妓不知其少游,具道才品。少游曰:“能歌乎?”曰:“素所习也。”少游益怪曰:“乐府名家,无虑数百。若何独爱此?不惟爱之,而又习之歌之,似情有独钟者。彼秦学士亦尝遇若乎?”曰:“妾僻陋在此,彼秦学士京师贵人,焉得至此?即至此,岂顾妾哉!”少游乃戏曰:“若爱秦学士,徒悦其辞耳。使亲见其貌,未必然也。”妓叹曰:“嗟乎!使得见秦学士,虽为之妾御,死复何恨!”少游察其诚,因谓曰:“若果欲见之,即我是也。以朝命贬黜,道经于此。”妓大惊,色若不怿者。稍稍引退,入告母媪。媪出设位,坐少游于堂,妓冠帔立阶下,北面拜。少游起且避。媪掖之坐,以受拜。已乃张筵,饮虚左席,示不敢抗。母子左右侍觞。酒一行,率歌少游词一阕以侑之。卒饮甚欢,比夜乃罢。止少游宿。衾枕席褥,必躬设。夜分寝定,妓乃寝。平明先起,饰冠帔,奉沃匜,立帐外以俟。少游感其意,为留数日。妓不敢以燕情见,愈加敬礼。将别,嘱曰:“妾不肖之身,幸侍左右。今学士以王命不可久留,妾恐贻累,又不敢从行,惟誓洁身以报。他日北归,幸一过妾,妾愿毕矣。”少游许之。
  一别数年,少游竟死于藤。妓自与少游别,闭门谢客,独与媪处。官府有召,辞不获,然后往,誓不以此身负少游也。一日昼寝寤,惊曰:“吾与秦学士别,未尝见梦。今梦来别,非吉兆也。秦其死乎?”亟遣仆沿途觇之,数日得报。乃谓媪曰:“吾昔以此身许秦学士,今不可以死故背之。”遂衰服以赴,行数百里,遇于旅馆。将入,门者御焉。告之故,而后入临其丧,拊棺绕之三周,举声一恸而绝。左右惊救之,已死矣。
  千古女子中爱才者,温都监女、长沙妓二人而已。而长沙妓以风尘浪宕之质,一见少游,遂执妇道终身,尤不易得。虽曰贞妓可也。柳耆卿不得志于时,乃传食妓馆。及死,诸为醵钱葬之乐游原上。每春日踏青,争以酒酹之,谓之吊柳七。诸妓亦知怜才者,惟不若二女子之甚耳。郑畋少女,好罗隐诗,常欲委身焉。一日隐谒畋,畋命其女隐帘窥之。见其寝陋,遂终身不读江东篇什。畋女爱貌者也,非真爱才者也。子犹氏曰:“不然,昔白傅与李赞皇不协,每有所寄文章,李缄之一箧,未尝启视,曰:‘见词翰则回吾心矣。’郑女终身不读江东篇什,亦是恐回心故也。乃真正怜才者乎!”
  ☆王巧儿
  王巧儿歌舞颜色称于京师。陈云峤与之狎,王欲嫁之。其母密遣其流辈开喻曰:“陈公之妻,乃铁太师女,妒悍不可言。尔若归其家,必遭凌辱矣。”王曰:“巧儿一贱娼,蒙陈公厚眷,得侍巾栉,虽死无憾。”母知其志不可夺,潜挈家僻所,陈不知也。
  旬日后,王密遣人谓陈曰:“母氏设计置我某所。有富商约某日来,君当图之。不然,恐无及矣。”至期,商果至。王辞以疾,悲啼宛转。饮至夜分,商欲就寝,乃抚其肌肤皆损,遂不及乱。既五鼓,陈宿构忽剌罕赤挞搏商,欲赴刑部处置。商大惧,告陈公曰:“某初不知,幸寝其事,愿献钱二百缗,以助财礼之费。”陈笑曰:“不须也。”遂厚遗其母,携王归江南。陈卒,王与正室铁,皆得守其家业,人多所称述云。
  ☆真凤歌
  真凤歌,山东名妓也,善小唱。彭应坚为沂州同知,确守不乱。真恃机辩圆转,欲求好于彭。一日大雪,起会客,深夜方散。真托以天寒不回,直造彭室,彭竟不辞。由是情好甚密。见《青楼集》。
  ☆南都妓
  太仓监生张某,嘉靖壬子应试南都,与院妓情好甚暱。张约,倘得中式,当为赎身。妓亦愿从良,明誓颇坚。
  妓复接一徽友,豪富拟于陶朱。先用重赀买得字眼,悬于汗巾角上。饮酒沉醉归寝,将汗巾置枕席下,天明忘取而去。妓简点床褥得之,发其封,重叠印记甚密。妓素识字,知为关节也,谨藏于箧中。薄暮,徽友复来,觅汗巾不得,愿出厚赏。妓坚讳不露,佯令女奴辈遍索室中,竟无形影,悒怏而回。
  妓遣仆呼张至,举字眼授之。张如式书卷中,遂得登科。因取妓为妾。后生一子,主家政,与张谐老焉。事出《泾林杂记》。
  ☆马琼琼
  朱端朝,字廷之。宋南渡后,肄业上庠,与妓马琼琼者往来。久之,情爱稠密。马屡以终身之托为言,朱虽口诺,而心不诺之。盖以妻性严谨,不敢主盟,非薄幸也。
  端朝文华富赡,琼琼知其非久于白屋者,遂倾心事之。凡百费用,皆为办给。时秋试高中,捷报之来,琼琼大出犒赏。及春闱省试,复中优等。以策语过激,遂置下甲,注授南昌尉。琼琼恳曰:“妾风尘卑末,荷君不弃。今幸荣登仕版,行将云泥隔绝。忍使妾之一身,终沦弃乎?倘获脱此业缘,永执箕帚,受赐于君,诚不浅浅。君内政虽严,妾自能小心承顺。且妾箱箧稍充,若与力图去籍,亦未为难。”端朝曰:“去籍易耳。但内子非能容人者,设能相容,何待今日?既汝中心诚恳,沮之则近无情,从之则虞有辱。容先入数语探之。如其不从,亦无策矣。”因乘间谓其妻曰:“我久居学舍,急于干禄,岂得待数年之阙。近得一官,实出妓子马琼琼所赐。其人柔顺恭谨,今欲委身于我。若脱彼风尘,此亦仁人酬德之事也。”其妻曰:“君意已决,亦复何辞。”端朝喜出望外,即以报琼。于是宛转脱琼琼籍,挈之归家。
  既至门,与正室一见如故。端朝藉其所携,家道稍丰。因整理一区,中辟东西二阁,东居正室,而琼琼处于西阁。如是三载,阙期已满,迓吏前至。端朝以路远俸薄,不肯携累,乃单骑赴任。将行,置酒与东、西阁相宴。因属曰:“此去或有家信来往,二阁止混同一缄,复书亦如之。”
  既到南昌,参州交印。人事方毕,而巡警继至。倏经半载,乃得家信,止东阁有书,而西阁无之。端朝亦不介意,复书中但谕东阁以宽容之意。琼琼闻书至,不及见,疑之,请于东阁。东阁言颇不顺。西阁乃密遣一仆以往。端朝开缄,绝无一字,止见雪梅扇面而已。后写一词,名《减字木兰花》云:
  雪梅妒色,雪把梅花相抑勒。梅性温柔,雪压梅花怎起头。  芳心欲诉,全仗东君来作主。传语东君,早与梅花作主人。
  端朝详味词意,知为东阁所抑,自是坐卧不安,每思弃官归隐。盖以侥幸一官,皆西阁之力,不忘本也。后竟托疾解绶。
  既抵家,而二阁相与出迎,深怪其未及书考,忽作归计。叩之不答。旋命置酒,会二阁而言曰:“我羁身千里,所望二阁在家和顺,使我居官少安。昨见西阁所寄梅扇,后词云云,读之使人不遑寝食,吾安得而不归哉!”东阁乃曰:“君且与妾判断此事,据词中所说,梅雪是非安在?”端朝曰:“此非口舌所能剖判。”因索纸笔,作《浣溪沙》一阕云:
  梅正开时雪正狂,两般幽韵孰优长?且宜持酒细端详。  梅比雪花多一出,雪如梅蕊少些香。花公非是不思量。
  自后二阁欢会如初,而端朝亦不复出仕矣。
  ☆李师师
  道君幸李师师家,遇周邦彦先在焉。知道君至,匿于床下。道君自携新橙一颗,云江南初进来。遂与师师谑语。邦彦悉闻之,隐括成《少年游》云:
  并刀如水,吴盐胜雪,纤手破新橙。锦幄初温,兽香不断,相对坐调笙。  低声问,向谁家宿?城上已三更。马滑霜浓,不如休去,直是少人行。
  李师师因歌此词。道君问谁作,师师奏曰:“周邦彦词。”道君大怒,坐朝语蔡京云:“开封府监税官周邦彦者,闻课税不登,如何京尹不按发来?”蔡京罔知所以,奏云:“容臣退朝,呼京尹叩问,续得复奏。”京尹至,蔡以御前圣旨谕知。京尹云:“惟周邦彦课增羡。”蔡云:“上意如此,只得迁就。” 将上,得旨:“周邦彦职事废弛,可日下押出国门。”
  隔一二日,道君复幸李师师家。不见师师,问之,知送周监税。道君方以邦彦出国门为喜。既至不遇,坐久,至更初始归。愁眉泪睫,憔悴可掬。道君怒云:“汝从何往?”师师奏:“臣妾万死,知周邦彦得罪,押出国门,略致一杯酒相别,不知得官家来。”道君问:“曾有词否?”李奏云:“有《兰陵王》词。”道君云:“唱一遍看。”李奏云:“容臣妾献一觞,歌此词为官家寿。”乃歌云:
  柳阴直,烟里丝丝弄碧。隋堤上,曾见几番,拂水飘绵送行色。登临望故国。谁惜京华倦客。长亭路,年去岁来,应折柔条过千尺。  闲寻旧踪迹,又酒趁哀弦,灯照离席。梨花榆火催寒食。愁一箭风快,半篙波暖,回头迢递便数驿。望人在天北。  凄恻,恨堆积。渐别浦潆洄,律堠岑寂。斜阳冉冉春无极。念月榭携手,露桥吹笛。沉思前事,似梦里,泪暗滴。
  曲终,道君大喜,复召为大晟乐正。后官至大晟乐府待制。
  长卿氏曰:“道君以一词而逐美成,复以一词官之,好名耶,好才耶?曰,好色耳。天子与贫士争风尘一席之欢而不敌,情固有别肠耶?呜呼!若李师师者,可云有情,亦可云无赖者也。当时师师家有二邦彦:一周美成,一李士美,皆道君狎客。士美因而为宰相。吁!君臣遇合于倡优下贱之家,国之安危治乱,可想而知矣。”
  《宣和遗事》载:宣和五年七夕,道君幸李师师家,留宿。临别约再会。乃解龙凤鲛直系为信。都巡官贾奕,师师结发之婿也。深妒其事,题《南乡子》词云:
  闲步小楼前,见个佳人貌似仙。暗想圣情浑似梦,追欢,执手兰房恣意眠。  一夜说盟言,满掬沉檀喷瑞烟。报道早朝归去晚,回銮,留下鲛当宿钱。
  次夜道君复至,得词于妆盒,笑而袖之。后谪贾奕为广南琼州司户。然则道君之醋,非止一呷矣。
  ☆钟夫人
  王浑妻钟夫人,每尝卿浑,浑曰:“讵可尔。”妻曰:“怜卿爱卿,是以卿卿;我不卿卿,谁当卿卿?”
  ☆樊事真
  樊事真者,京师名妓也,周仲宏参议嬖之。周归江南,樊饮饯于齐化门外。周曰:“别后善自保持,毋(贝+拖右)(贻)他人之诮。”樊以酒酹地而言曰:“妾若相负者,当刳一目以谢君。”
  无何,有权豪子来。其母既迫于势,又利其财。樊始毅然,终不获已。后周至京师,樊语曰:“别后非不欲保持,卒为豪势所逼。昔日之誓,岂徒设哉!”乃抽金篦刺左目,血流盈地。周为之骇然,因欢好如初。好事者编《金篦刺目》杂剧行于世。见《青楼集》。
  使金篦之刺,移于权豪子相逼之时,则旧约可无负矣。然使周仲宏为李十郎者,不枉却一刺乎!周来而刺,刺而周骇然,情昵益笃,樊盖善用刺者也。罗夫人一刺,而房公终身不畜妾。樊殆袭其智乎?若世所传汧国夫人剔目劝读,则借用樊事耳。
  ☆般般丑
  般般丑姓马,字素卿。善词翰,达音律,驰名江湘间。时有刘廷信者,南台御史刘廷翰之族弟,俗呼曰黑刘五。落魄不羁,工于笑谈,天性聪慧。至于词章,信口成句,而街市俚近之语,变用新奇,能道人所不能道者。与马氏各相闻而未识。一日相遇于道,偕行者曰:“二人请相见。”曰:“此刘五舍也。此即马般般丑也。”见毕,刘熟视之,曰:“名不虚得。”马氏亦含笑而去。自是往来甚密,所赋乐章极多。
  ☆丘长孺
  丘长孺,名坦,楚麻城世家子。性喜豪华,尤工诗字。其姊丈刘金吾,亦崇、恺之亚也。先是吴中凌尚书云翼,以坑儒挂弹章。长子廷年,官锦衣都中,行金求免。刘以僚谊,贷之数千。已而,两人者皆罢归。时吴中女优数队,白姓最著。其行六者善生,号为六生,声色冠绝一时,凌与狎焉。闻刘有游吴之兴,度必取偿,乃先居六生为奇货。刘既至,六生以家姬佐酒,清歌一发,四座无声。刘惊喜欲狂,愿须臾获之,不复计明珠几斛。凌俟其行有日,杂取玩器辅六生以往,刘为焚券而去。刘本粗豪,第欲夸示乡人,无意为金屋置也。比归日,索六生歌娱客。楚人不操吴音,惟长孺能。以故长孺以六生遂以知音成密契。每在夕,目授心许,恨开笼之无日也。久之,刘意益怠,长孺乃乘间请偿金,如凌准数而纳六生为侧室。刘亦浮慕侠名,即日遣赠。长孺大喜过望,自谓快生平所未足。而六生亦曰:“吾得所天矣。”
  居无何,客或言此两人先有私者。刘怒气勃发,疾呼六生来讯,不服,鸩之。长孺适在乡,闻报驰马亟归,哀乞其尸。刘愤然曰:“人可赠,尸不可索得也。”长孺致五百金赎之以归。面如生,惟右手握固。长孺亲擘之乃开。掌中有小犀盒,盒内藏两人生甲及发一缕。盖向与长孺情誓之物也。长孺痛恨,如刳肝肺。乃抱尸卧,凡三宿,始就殓。殓殡俱极厚。事毕,哀思不已。曰:“吾见六生姊娣,犹见六生耳。”乃携千金至吴下,迎白二,同栖于张氏之曲水堂下。复进其妹十郎。十学讴于二,故相善。两姬感丘郎情重,愿为峨皇之从。事未成,而十郎适以谑语取怒于居亭主人。主人漏言于白氏,白乃率其党百人,伺长孺早出,突入其舍,于衾帷中赤体劫两姬去。长孺恚甚,将讼之长洲江令。令楚产也。长孺谋之朱生。朱生曰:“徐之,且不必然。”乃以危言动白氏,俾以二归长孺,而薄其聘。长孺乃罢。
  又数年,刘金吾有姻家为云间司李,乃复为吴下游。而白老适坐盗诬,丐刘为雪。事定,具觞楼船中,使十郎称谢,因留宿。中夜,十郎讯及长孺。刘曰:“吾妹婿也。”十郎谈及往昔,泣下不止。刘慰曰:“无伤,在我而已。”乃密戒舟人挂帆。觉而追之,则在京口矣。白夫妇叩头固请,刘曰:“汝女与丘公,有语在前,吾当成之。今偿汝百金,多则不可。”夫妇持金哭而返。刘竟携十郎归楚,送长孺家,曰:“吾以谢六生之过。”
  子犹氏云:“余昔年游楚,与刘金吾、丘长孺俱有交。刘浮慕豪华,然中怀麟介,使人不测。长孺文试不偶,乃投笔为游击将军。然雅歌赋诗,实未能执殳前驱也。身躯伟岸,袁中郎呼为‘丘胖’。而恂恂雅饰,如文弱书生。是宜为青楼所归矣。白二墓在城外之五里墩,而十郎竟从开閤之命。盖十郎性轻,遇人辄啼。少时,属意洞庭刘生,强使娶己。及度湖,遂凄然长叹。年余复归于白。未三月,遂为金吾掠去,依二以居。二死而遂去之。杨花水性,视二固不侔矣。长孺夫人,即金吾娣,亦有文。所著有《集古诗》及《花园牌谱》行于世
  ☆范笏林
  范生牧之,名允谦,号笏林,华亭世家子也。年少举于乡。生而颀,广额,颐颊而下小削,目瞳清荧,骨爽气俊,不甘处俗。华亭世胄,出必鲜怒,锦衣狐裘,舞于车上,童子骈肩而随,簪玉膏沐,如妇女之丽。牧之见之,往往内愧肉动,毛孔蝟张,辄障面去。居恒单衫白袷,着平头弁,与诸少年颉颃而游。游遇豪贵人,牧之欠抑唯诺,阳嗛不敢言。众以为寒酸,意狎之,牧之乃快。或坐客小觉,则牧之飘风逝矣。性嗜书,无所不读,能跳梁翰墨间。客非韵,斥门者不纳。纳必以名香、清酒为供。或宴语夜央,童子更烛割炙,复张具如客初至时。屋下鸡鸣,犹闻鼓琴落子声。由是四方之客日益集,而杂宾亦稍稍得进。
  未几,杜生之事起。杜生者,妓女也。以风态擅名,慷慨言笑,自起女侠。与牧之一遇于阊门,目注久之,退而执手叹曰:“吾两人得死所矣!君胜情拔俗,余亦侠气笼霄。他日枕骨而葬太湖之滨,誓令墓中紫气射为长虹,羞作腼腆女儿。”下指鸳鸯,上陈双鹄,言罢大泣。众惊其不祥。嗣后淹系旬月,无反顾意,毁顿精神,废辍家政。客乃有为文告神以绝牧之者。牧之答曰:“仆闻亏名为辱,亏形次之。诸君子具当世贤者。仆虽不才,忝惠庄之遇旧矣。诸君子一旦摄齐束带,矢之神前,击钟伐鼓,以绝鄙人。一时观者,莫不骇遽狂走,谓仆当得夷族之祸,以至于此。甚而造作端末,飞流短长,笔之隃糜,付子尸祝,无烦简考,遽定爰书,不须左验,遂成文案。是忠告之义,同于(扌适)觖,捃摭之过,近于文致。使仆不能舍生于覆载,强息于人世,辱云甚矣。仆亦何人,其能甘之?惟有蹈东海而死耳!”牧之既深情胶粘不解,而复为诸客所激,若圆石遇阪,转触转下,势不得不与俱尽。会太守窘杜生,出辱之庭。牧之忍愧,以身左右翼,多卑词。太守徘徊,不令下鞭,然终不许牧之以一妓女烬黜,卖杜为贾妇。牧之佯诺,阴使人赝为山西宾,得之以藏于别第,俄载而与俱长安。
  居长安邸,不三月,牧之病肺死。牧之既死,杜生敕家人装其丧归,而以身从。杜入舟,忽忽微叹,间杂吟笑,如无意偿范者。至江心,命具浴。浴罢更衣,左手提牧之宣和砚,右手提棋楸,一跃入水。左右惊视,不能救。初见发二三尺许,浮沉旋澜中。已复飏起紫衣裾半褶。复转睫间,而生杳然没矣。
  杜不死,范之亲党能置之杜外乎?与其死于浊手,不若死于清波也。河伯有知,当为生招笏林。笏林有知,喜无太守之窘,诸客之激,含笑相从,永以为好。而俗子犹笑笏林以情死。噫!不死于情者,将不死乎!
  情史氏曰:“情生爱,爱复生情。情爱相生而不已,则必有死亡灭绝之事。其无事者,幸耳!虽然,此语其甚者,亦半由不善用爱,奇奇怪怪,令人有所借口,以为情尤。情何罪焉?桀、纣以虐亡,夫差以好兵亡,而使妹喜、西施辈受其恶名,将无枉乎?夫使止于情爱,亦匹夫之日用饮食。令生命不逢夭折,何至遂如范笏林者。又况乎天下之大,干以万事,翼以万夫。令规模不改,虽华清维绮,红粉如云,指为灵囿中之鹿鸟,亦何不可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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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18 12:12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
回复:情史(明冯梦龙)

卷七 情痴类


 

  ☆眇娼
  娼有眇一目者,贫不能自赡。乃计谋与母西游京师。或止之曰:“京师,天下之色府也,若目两,犹恐往而不售,况眇一焉。其瘠于沟中矣!”娼曰:“谚有之:‘心相怜,马首圆。’以京师之大,岂知无我俪者?”遂行。抵梁,舍滨河逆旅。
  居一月,有少年从数骑出河上,见而悦之,为留饮宴。明日复来,因大嬖,取置别第中。谢绝姻党,身执爨以奉之。娼饭,少年亦饭。娼疾不食,少年亦不食。嗫嚅伺候,曲得其意,唯恐或不当也。有书生嘲之,少年忿曰:“自余得若人,还视世之女子,无不余一目者。夫佳目,得一足矣,又奚以多为!”见《淮海集》。
  秦少游云:“夫播糠眯目,则天地四方易位。”世之以恶为美者多矣,何特眇娼之事哉!
  ☆哑娼
  杨维祯云:钱塘娼家女,有美而哑者。教以琶、筝、箜篌,及七盘舞蹈之技,靡不精审。即笄,貌益扬,艺益工。京师有大木贾过焉,求见,即大喜,倍价聘之。左右曰:“娼以声取悦,哑而倍价以聘,何过愚?贾笑曰:“妇类以长舌败人之家,内谗寝,而后家可长。予聘无长舌,不聘工歌。”遂挟之归京师。
  贾侍姬百十人,闻哑娼至,皆掩口胡卢之。未几,哑娼宠颛门,贾一饮食,非哑娼不甘。哑娼亦心自语曰:“不聋哑,不家娜。”侈然自隆重,宴享非尊右不居,服饰非珍珠不御。诸姬虽心忌,又咸德其不能言皂白于主,故又心幸之。见《杨铁崖集》。
  杨维祯曰:“使哑娼才色,工之以语言文章,则所遇未必尔。借有之,求其终身荣者寡矣。”情主人曰:“此铁崖寓言,以当三缄之铭。”
  ☆老妓
  马守真,字月娇,小字玄儿。行四,故院中呼四娘。以善画兰,号湘兰子。少负重名,为六院冠冕。晚年意气益豪,日费不赀,家渐耗。
  有乌阳少年某,游太学。慕姬甚切,见不自持,留姬家不去。俄闻门外索逋者声如哮虎,立为偿三百缗,听使去。姬本侠也,见少年亦侠,甚德之。少年昵姬,欲谐伉俪,指江水为誓。大出裹蹄,治耀首之饰。买第秦淮上,用金钱无算。而姬击鲜为供具,仆马费亦略相当。是时姬年正五十,少年春秋未半也。锦衾角枕相嬿婉,久而不少觉姬老,娶姬念益坚。姬笑曰:“我门前车马如此,嫁商人且不堪。外闻以我私卿,犹卖珠儿绝倒不已。宁有半百青楼人,才执箕帚作新妇耶?”少年恋恋无东意。祭酒闻之,施夏楚焉。始怏怏去。
  王百谷云:“嘉靖间,海宇清谧,金陵最称饶富,而平康亦极盛。诸姬著名者,前则刘、董、罗、葛、段、赵,后则何、蒋、王、杨、马、褚,青楼所称十二钗也。马姬高情逸韵,濯濯如春柳闻莺。吐辞流盼,巧伺人意。诸姬心害其名,然自顾皆弗若。以此声华日盛,凡游闲子,沓拖少年,走马章台街者,以不识马姬为辱。油壁障泥,杂沓户外。池馆清疏,花石幽洁。曲室深闺,迷不可出。教诸小鬟宁梨园子弟,日为供帐燕客,羯鼓、琵琶声,与金缕红牙相间,北斗阑干挂屋角犹未休。虽缠头锦堆床满,而凤钗榴裙之属,尝在子钱家。以赠施多,无所积也。祠郎有墨者,以微谴逮捕之。攫金半千,未厌,捕愈急。余适过其家,姬披发徒跣,目哭皆肿。客计无所出,将以旦日白衣冠送之秦淮。会西台御史索余八分书,谓为居间,获免。姬叹:“王家郎,有心人哉!”欲委身于我,余谢。姬念我无人爬背,意良厚。然我乞一丸茅山道士药,岂欲自得姝丽哉。脱人之厄,而因以为利,去厄之者几何?古押衙而在,匕首不陷余胸乎!由是不复言归我,而寸肠绸缪固结不解。亦惟余与姬同心相印,举似他人,不笑即唾耳。姬与余有吴门烟月之期,几三十载未偿。岁甲辰秋日,值余七十初度。姬买楼船,载婵娟,十十五五,客余飞絮园,置酒为寿。绝缨投辖,履舄缤纷。四座填满,歌舞达旦。残脂剩粉,香溢锦帆,泾水弥,月姻煴,自夫差以来所未有。吴儿啧啧夸盛事,倾动一时。计余别姬,凡十六年,姬年五十七矣。容华虽小减于昔,而风情意气如故。唇膏面药,香泽不去手,发如云,犹然委地。余戏调:“卿鸡皮三少若夏姬,惜余不能为申公巫臣耳。”
  余曾见阊门一老妪,年近六十矣,甲乙二少年争嬖之。妪夫死,甲为殡,颇有费。事毕,欲迎妪归。妪沽酒与乙为别。乙涕泣不已,去,遂自缢。天下事尽有不可解者。
  ☆蜀王衍
  衍好裹小巾,其尖如锥。宫妓多衣道服,簪莲花冠,施脂粉夹脸。号“醉妆”。衍作《醉妆词》云:
  “这边走,那边走,只是寻花柳。那边走,这边走,莫厌金杯酒。”
  衍好私行,往往宿娼家酒楼,索笔题曰:“王一来去。”恐人识之,乃禁百姓不得戴小帽。
  人主何色不可致,而眷一妇。即眷之,亦岂不可召纳,而宿于娼楼,痴甚矣。从来人主宿娼楼者,惟独王衍、宋道君二人。衍是流水闝,道君是争风闝。然两人皆致丧国,可不戒哉!
  ☆宋子京
  宋子京尝宴于锦江,偶微寒,命索半臂,诸妓各送一枚。公虑有厚薄之嫌,讫不服,忍冷以归。
  使诸妓相爱,闻其负冷,反伤其心。万一致疾,当如之何!
  ☆荀奉倩
  荀奉倩与妇至笃。冬月,妇病热,乃出中庭,自取冷还,以身熨之
  ☆韦生
  吴下韦生,貌劣而善媚。于冬月宿名妓金儿家。妓每欲用余桶,韦辄先之,候桶暖,方使来坐。
  ☆陈体方
  吴中陈体方,以诗名。有妓黄秀云,性黠慧,喜诗。谬谓体方曰:“吾必嫁君。然君家贫,乞诗百首为聘。”体方信之,苦吟至六十余章,神竭而殁。其诗情致清婉。方苦吟时,人多笑其老髦被绐,而欣然每夸于人,以为奇遇。
  体方死而有知,犹必吟完百首。秀云死亦必相从。不然,体方亦必以赖婚讼于地下主者。
  ☆洛阳王某
  王某,洛阳人,寓祥符,以贩木为业,与妓者唐玉簪交狎。唐善歌舞杂剧,事其曲尽殷勤,为之迷恋,岁遗白金百两。周府郡王者,人称鼓楼东殿下,以居址得名。雅好音乐。闻玉簪名,召见,试其技而悦之。以厚价畀其姥,遂留之。某悲思成疾,赂府中出入之妪,传语妓云:“倘得一面,便死无恨,盍亦求之。”妓乘间为言,殿下首肯。且戏云:“须净了身进来。”妪以告某,某即割势,几绝,越三月始痊。上谒殿下,命解衣视之,笑曰:“世间有此风汉。既净身,就服事我。”某拜诺。遂使玉簪立门内见之,相向呜咽而已。殿下与赀千金,岁收其息焉。事见《说听》。
  相爱,本以为欢也。既净身矣,安用见为?噫!是乃所以为情也。夫情近于淫,而淫实非情。今纵欲之夫,获新而置旧;妒色之妇,因婢而虐夫。情安在乎?惟淫心未除故耳。不留他人余欢之地,而专以一见为快。此一见时,有无穷之情。此一见后,更无余情。情之所极,乃至相死而不悔,况净身乎!虽然,谓之情则可,谓之非痴则不可。
  ☆乐和
  南宋时,临安钱塘门外乐翁,衣冠之族。因家替,乃于钱塘门外开杂货铺。有子名和,幼年寄养于永清巷舅家。舅之邻喜将士,有女名顺娘,少和一岁。二人因同馆就学。学中戏云:“喜乐和顺,合是天缘。”二人闻之,遂私约为夫妇。
  久之馆散,和还父处,各不相闻。又三年,值清明节,舅家邀甥扫墓,因便游湖。杭俗湖船男女不避。适喜家宅眷亦出游,会于一船。顺娘年已十四,姿态发越,和见之魂消。然一揖之外,不能通语,惟彼此相视,微微送笑而已。和既归,怀思不已,题绝句于桃花笺云:
  “嫩蕊娇香郁未开,不因蜂蝶自生猜。他年若作扁舟侣,日日西湖一醉回。”题毕,折为方胜,明日携至永清巷,欲伺便投之顺娘。徘徊数次,而未有路。闻潮王庙著灵,乃私市香烛祷焉。焚楮之际,袖中方胜偶坠火中。急简之,已烬,惟余一侣字。侣者双口,和自以为吉征也。步入碑亭,方凝思间,忽见一老叟,衣冠甚古,手握团扇,上写姻缘二字。和问曰:“翁能算姻缘之事乎?”叟云:“能之。”因询年甲,于五指上轮算良久,乃曰:“佳眷是熟人,非生人也。”和云:“某正拟一熟人,未审缘法如何?”叟引至八角井边,使和视井中有缘与否。和见井内水势汹涌,如万顷汪洋,其明如镜。中有美女,年可十六七,紫罗杏黄裙,绰约可爱。细辨,乃顺娘也。喜极往就,不觉坠井,惊觉乃梦耳。查碑文:其神石瑰,唐时捐财筑塘捍水,没为潮王。和意梦中所见叟即神也。还告诸父,欲往请婚。父谓盛衰势殊,徒取其怒。再请舅,舅亦不许。和大失望,乃纸书牌位,供亲妻喜顺娘。昼则对食,夜置枕旁,三唤而后寝。每至胜节佳会,必整容出访,绝无一遇。有议婚者,和坚谢之,誓必俟顺娘嫁后乃可。而顺娘亦竟蹉跎未字。
  又三年,八月,因观潮之会,和往江口,巡视良久。至团围头,遥见席棚中喜氏一门在焉。乃推身人丛,渐逼视之。顺娘亦觉,交相注目。忽闻喧言潮至,众俱散走。其年潮势甚猛,如水城数丈,顷刻逾岸,顺娘失足坠于潮中。和骤见哀痛,意不相舍,仓皇逐之,不觉并溺。喜家夫妇急于救女,不惜重赂。弄潮子弟,竞往捞救。见紫罗衫杏黄裙浮沉浪中,众掖而起,则二尸对面相抱,唤之不苏,拆之亦不解。时乐翁闻儿变,亦跄攘而至,哭曰:“儿生不得吹箫侣,死当成连理枝耳。”喜公怪问,备述其情。喜公恚曰:“何不早言,悔之何及。今若再活,当遂其愿也。”于是高声共唤,逾时始苏,毫无困状,若有神佑焉。喜公不敢负诺,择日婚配。事见《小说》。
  一对多情,若非得潮神撮合,且为情死矣。
  ☆尾生
 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,女子不来,水至不去,抱梁柱而死。
  子犹曰:“此万世情痴之祖。”
  ☆傅七郎
  傅七郎者,蕲春人。其第二子曰傅九,年二十九岁,好狎游,常为倡家营办生业,遂与散乐林小姐绸缪,约窃负而逃。林母防其女严紧,志不能遂。淳熙十六年九月,因夜宿,用幔带两条接连,共缢于室内。明日母告官,验实收葬。
  绍熙三年春,吉州苏客逢两人于秦州酒肆,为主家李氏当垆共役。苏顷尝识傅,问其去乡之因,笑而不答。苏买酒饮,散,明日再往寻之,主人言:傅九郎夫妻在此相伴两载,甚是谐和。昨晚偶一客来,似说其宿过,羞愧不食,到夜同窜去,今不复可询所在也。
  相传吴郡昔有一人,犯大辟,其人愚甚,临刑求救于刽子。刽子绐之曰:“汝但安心,俟午刻流星起时,我唤汝急走,当解汝缚,汝便疾奔远去。我取他人斩之以代汝。”其人信之。及期下刀,郐子连唤急走,其人遂狂奔,昼夜不息,直至陕西,为人佣工。主家为之娶妇。凡数年,稍成家矣。忽念刽子释放之恩,囊数金至吴下,夜叩其门,欲以报之。刽子叩其姓名。大骇曰:“汝已死,何得复来?”其人犹致谢再三。刽子为道其实,遂寂然无声。乃呼伴启门视之,囊金在焉,人已灭矣。方知叩门者乃魂也。向认为真已释放,魂喜极而去,遂如真形,一点破则散矣。傅与林苦于防闲,认真谓死在一处,无异生时。则其魂之聚而不散,为人当垆共役,又何疑焉。夫果聚而不散,无异生时,则死贤于生矣。虽谓之不痴可也。
  ☆王生陶师儿
  淳熙初,行都角妓陶师儿,与荡子王生狎,甚相眷恋。为恶姥所间,不尽绸缪。一日,王生拉师儿游西湖,惟一婢一仆随之。寻常游湖者,逼暮即归。是日王生与师儿有密誓,特故盘桓,比夜达岸,则城门锁不可入矣。王生谓仆曰:“月色甚佳,清泛不可再。”市酒肴复游湖中。迤(辶里)更阑,举舟倦寝。舟泊净慈寺藕花深处,王生、师儿相抱投入水中。舟人惊救不及而死。都人作“长桥月、短桥月”以歌之。其所乘舟,竟为弃物,经年无敢登者。
  居无何,值禁烟节序。士女阗沓,舟发如蚁。有妙年者,外方人也。登丰乐楼,目击画舫纷纭,起夷犹之兴,欲买舟一游。会日已亭午,虽莲舫渔艇,亦无泊崖者,止前弃舟在焉。人有以王、陶事告者,妙年笑曰:“大佳,大佳,正欲得此!”即具杯馔入舟,遍游西湖,曲尽欢而归。自是人皆喜谈,争求售之,殆无虚日,其价反倍于他舟。事载《名姬传》。
  死后值钱者,惟杨太真袜、陶师儿舟。然袜以色贵,舟以情贵。
  ☆汉成帝
  成帝既立赵后,其弟昭仪尤嬖,帝誓无他幸。昭仪闻许美人生子,大恚曰:“陛下常自言约不负汝,今美人有子,负约谓何?”乃以手自捣,以头击壁户柱。帝曰:“约以赵氏,故不立许氏,使天下无出赵氏上者。毋忧也。”后从床上自投地,啼泣不食,帝亦不食。使中黄门靳严持绿囊书,予许美人,戒曰:“美人当有以授汝,受来置饰室中帘南。”美人以(上竹下韋)箧一盒,盛所生儿,缄封,及绿囊报书予严,严置饰室中帘南去。帝与昭仪坐,使客子解箧缄,未竟,遣出。帝自闭户,独与昭仪在。须臾开户,呼客子将缄封箧推置屏风东。告掖庭狱丞籍武陵:“中有死儿,埋之,勿令人知。”有中宫史曹宫,御幸有娠,生子,并子母杀之。凡掖庭中御幸生子者,辄死。又饮药伤堕者无数。帝崩,竟无子。
  事孰大于继祠承祧者,而斩艾血胤以媚二淫,其心死矣。是时,飞燕已正位中宫,合德亦称昭仪。且姊娣具不宜子,已见八九。假令收宫中美人子,卵而翼之,如刘皇后之于李宸妃,异日其子为君,犹未必仇赵氏也。自绝其根,身名俱丧,不惟成帝痴,二淫者亦大痴矣。
  ☆周幽王
  王宠褒姒,废申后及太子宜臼,而立褒姒为后,以其子伯服为太子。褒姒好闻裂缯声,王发缯日裂之,以适其意。褒姒不好笑,幽王欲其笑,诱之万方,故不笑。王与诸侯约:有寇至,举烽火为信,则举兵来援。王欲褒姒笑,乃无故举火,诸侯悉至。至而无寇,褒姒乃大笑。王悦之,为数举烽火。其后不信,诸侯益亦不至。申后之父申侯,怒与鄫人召西夷犬戎攻幽王。幽王举烽火征兵,兵莫至,遂杀幽王骊山下,虏褒姒,尽取周赂而去。
  宾媚人一笑,几亡其国。褒姒一笑,几亡天下。从来笑祸无大于此。然齐顷以媚其母,而周幽以媚其宠人,故幽竟见杀,而顷卒吊死问疾,以兴其国。所由笑者殊也。
  ☆北齐后主纬
  冯小怜,大穆后从婢也。穆后爱衰,以五月五进之,号曰“续命”。慧黠,能弹琵琶,工歌舞,后主惑之,立为左皇后。坐则同席,出则并马,愿得生死一处。
  周师之取平阳,帝猎于三堆。晋州亟告急。帝将还,淑妃请更杀一围,帝从其言。识者以为后主名纬,杀围言非吉征。及帝至晋州,城已欲没矣。作地道攻之,城陷十余步。将士乘势欲入,帝敕且止,召淑妃共观之。淑妃妆点,不获时至。周人以木拒塞城,遂不下。将立为左皇后,即令使驰取皇后服御,仍与之并骑观战。东偏少却,淑妃怖曰:“军败矣!”帝遂以淑妃奔还。至洪洞戍,淑妃方以粉镜自玩。后声乱唱贼至,于是复走。内参自晋阳以皇后衣至,帝为按辔,命淑妃着之,然后去。后主至长安,向周武帝乞淑妃。帝曰:“朕视天下如脱屣,一老妪岂与公惜也。”仍以赐之。
  及帝遇害,以淑妃赐代王达,甚嬖之。淑妃弹琵琶,因弦断,作诗曰:
  “虽蒙今日宠,犹忆昔时怜。欲知心断绝,应看膝上弦。”
  ☆后燕主熙
  后燕慕容熙,宠爱苻后。从伐高句骊,至辽东,为冲车地道以攻之。城且陷,欲与后乘辇而入,不听将士先登,由是城守复完,攻之不克。
  未几,苻后死,熙悲号气绝,久而复苏。大殓已讫,复启其棺,与之交接。服斩衰,食粥,制百僚于阁内,设位哭临。使有司案验,有泪者以为忠孝,无则罪之。君臣悚惧,无不含辛致泪焉。
  ☆陈后主
  韩擒虎兵入台城,后主将走。群臣劝依梁武见侯景故事,后主不从。曰:“吾自有井。”乃挟宫人十余,出景阳殿投井。军人窥井,呼不应,欲下石,乃闻叫声。以绳引之,怪其太重,乃与张贵妃、孔贵嫔同束而上。所谓胭脂井是也,又名辱井。杨修诗云:
  “擒虎戈矛满六宫,春花无树不秋风。仓皇益见多情处,同穴甘心赴井中。”
  按:金陵法宝寺,即景阳宫故地也,辱井在焉。石栏红痕若胭脂,相传后主与张、孔泪痕所染。嗟乎,后主若知下泪,不谓之“全无心肝”矣!子犹氏曰:“吴翁有好酒者,与客渡江,中流,风大作,船且覆。众五色无主,翁独坚抱酒瓮。既免,众问翁曰:‘生之不图,酒于何有?’翁笑曰:‘死生命也。夫死则死耳,幸而生,若此瓮一覆,安所得饮乎。’后主亦犹吴翁之智耶!”
  ☆齐景公
  景公嬖妾名曰婴子,死,公守之三日不食,肤着于席而不去。晏子曰:“外有良医,将作鬼神之事。”公信之,屏洁沐浴。晏子令棺入殓死者,公大怒。晏子曰:“已死不复生。”公乃止。仲尼闻之,曰:“星之昭昭,不如月之叆叆。小事之成,不若大事之废。君子之非,贤于小人之是也。其晏子之谓欤!”
  ☆杨政
  杨政在绍兴间,为秦中名将。威声与二吴埒,官至太尉。然资性惨忍,嗜杀人。元日招幕僚宴,会李叔永中席起更衣,虞兵持烛导往溷所。经历曲折,殆如永巷。望两壁间,隐隐若人形影,谓为绘画。近视之,不见笔迹,又无面目相貌,凡二三十躯。疑不晓,叩虞兵。兵旁睨前后无人,始低语曰:“相公姬妾数十人,皆有乐艺。但小不称意,必杖杀之,而剥其皮。自首至足,钉于此壁上。直俟干硬,方举而掷诸水。此其皮迹也。”叔永悚然而出。
  杨最宠一姬,蒙专房之爱。晚年抱病,困卧不能兴。于人事一切弗问,独拳拳此姬,常使侍侧。忽语之曰:“病势洴漉如此,万不望生。我心胆只倾吐汝身,今将奈何。”是时,气息仅属,语言大半不可晓。姬泣曰:“相公且强进药饵,脱若不起,愿相从泉下。”杨大喜,索酒与姬各饮一杯。姬反室沉吟,自悔失言,阴谋伏窜。杨奄奄且绝,久不瞑目。所亲大将诮之曰:“相公平生杀人如掐蚁虱,真大丈夫汉。今日运命将终,乃留连顾恋,一何无刚肠胆决也!”杨称姬名曰:“只候他先死,我便去。”大将解其意,使绐语姬云:“相公唤。”预呼一壮士持骨索伏于榻后,姬至,立套其颈,少时而殂。陈尸于地,杨即气绝。
  姬一日不死,杨亦一日不去。此延生丹、续命膏也,何以杀之。魏颗不从乱命而嫁妾,乃有结草之报,吾知大将之不令终矣。
  情主人曰:“人生烦恼思虑种种,因有情而起。浮沤、石火,能有几何,而以情自累乎?自达者观之,凡情皆痴也,男女抑末矣。或者流盼销魂,新歌夺耳,佳人难得,同病相怜,亦千古风流之胜事,眇与哑何择焉。斯好不已辟乎?然犹曰匹夫自喻适志,遑及其他。乃堂堂国主,粉黛如云,按图而幸,日亦不给,彼雨花霜柳,皆眇哑之属耳,而乃与匹夫争一夕之欢,谚所谓“舍黄金而抱六砖”者也。至若娶妇蓄妾,本为自奉;寻芳选俊,只以求欢。而或苦其体以市一怜,残其躯以希一面,此岂特童心而已哉!虽然,未及死也。尾生甚矣。女子无信,我焉得有信。必也两心如结,计无复之,与其生离,犹冀死合,幸则为喜、乐,不幸则为傅、林、王、陶。死而有知,倡随无愧;即令无知,亦省却终身万种凄凉抑郁之苦。彼痴人者,不自以为得算耶。虽然,害止此耳。成帝以之斩嗣,幽王以之欺诸侯,齐、燕二主,以之堕万人之功,弱宗招乱,树敌速亡,以彼易此,如以千金易一发,又何愚哉!虽然玩好在耳目之前,而患在一国之后,中智以上始能料之。景阳宫之事,岌岌乎兵在其颈,生趣已尽,井中非乐所也,而必以两贵妃同下上,顽钝无耻,其至矣乎。虽然,彼犹有同生之望焉。夫襚犹先袯,而景公以臭腐为神妙;死欲速朽,而杨政以刀索为衽席。死者生之,而生者死之,情之能颠倒人一至于此。往以戕人,来以贼己;小则捐命,大而倾国。痴人有痴福,惟情不然,何哉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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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八 情感类


 

  ☆长门赋
  汉武帝初封胶东王。数岁时,长公主抱置膝上,问曰:“儿欲得妇否?”曰:“欲得。”乃指左右长御百余人,皆云不用。指其女:“阿娇好否?”答曰:“好。若得阿娇作妇,当以金屋贮之。”长公主大悦。乃苦要上,遂成婚焉。
  既即位,遂立为后。时帝年十四。又六年,长主挟功怨望,皇后宠遂衰,然骄妒滋甚。女巫楚服,自言有术能令上意回。昼夜祭祀,合药服之。巫着男子衣冠帻带,与皇后居寝,相爱若夫妇。帝闻,穷治侍御。巫与后诸妖蛊咒咀,女而男淫,皆伏辜。废皇后,处长门宫。
  后虽废,供养犹如法。闻蜀人司马相如有文辞,乃遣人赍千金,求为作《长门赋》,叙其哀怨。上读之叹息,复迎入宫如初。
  以武帝之雄猜,而长门回车,文章信有灵矣。未几,子夫之立,后安在哉!于唐之玄宗亦然。何皇后始以色进,及玄宗即位,不数年恩宠日衰。后忧畏之状,愈不自安。然抚下有恩,幸免谗语共危之祸。忽一日泣诉于上曰:“三郎(明皇行三,故云。)独不记何忠(后父名)脱新紫半臂,更得一斗面,为三郎生日汤饼耶。何忍不追念于前时?”上恻然改容,由是得延其恩者三年。终以武惠妃故,无罪被黜,六宫共怜之。
  ☆白头吟
  司马相如尝悦茂陵女子,欲聘为妾。文君作《白头吟》四解以自绝。
  其一曰:
  “皑如山上雪,皎如云间月。闻君有两意,故来两决绝。”
  其二曰:
  “今日斗酒会,明旦沟水头。躞蹀御沟上,沟水东西流。”
  其三曰:
  “凄凄重凄凄,嫁娶不须啼。愿得一心人,白首不相离。”
  其四曰:
  “竹竿何嫋嫋,鱼尾何簁簁。男儿重意气,何用钱刀为。”
  又与相如书曰:“春华竞芳,五色凌素。琴尚在御,而新声代故。锦水有鸳,汉宫有水,彼物而亲,嗟世之人兮,瞀于淫而不悟。”再与书曰:“朱弦断,明镜缺。朝露晞,芳时歇。白头吟,伤离别。努力加餐毋念妾。锦水汤汤,与君长诀。”相如乃止。
  唐张跂欲娶妾,其妻谓曰:“子试诵《白头吟》,妾当听子。”跂惭而止。夫情至之语,后世诵之,犹能坚人欢好,况当时乎?相如能为人赋《长门》,而复使人吟《白头》,又何也!
  赵松雪欲置妾,以小词调管夫人云:“我为学士,尔做夫人。岂不闻陶学士有桃叶、桃根,苏学士有朝云、暮云。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何过分?你年纪已过四旬,只管占住玉堂春。”管答云:“你侬我侬,忒煞情多。情多处热如火。把一块泥,捻一个你,塑一个我。将咱两个,一齐打破,用水调和。再捻一个你,再塑一个我。我泥中有你,你泥中有我。与你生同一个衾,死同一个椁。”松雪得词,大笑而止。
  ☆图形诗
  濠梁人南楚材者,旅游陈颖。岁久,颖守慕其仪范,欲以子妻之。楚材家有妻,而重违知己之眷,遂遣家仆妇取琴书,似无返旧之心。或谓求道青城,访僧衡岳,不复留心于名宦也。其妻薛媛,善书画,好属文,亦微知其意。乃对镜图其形,并诗四韵寄之。楚材得妻真及诗,甚惭,遽辞颖牧之命,归而偕老。诗曰:
  “欲下丹青笔,先拈宝镜端。已经颜索莫,渐觉鬓凋残。
  泪眼描将易,愁肠写出难。恐君浑忘却,时展画图看。”
  时人为之语曰:
  “当时妇弃夫,今日夫弃妇。若不逞丹青,空房应独宿。”
  ☆慎三史
  唐毗陵女子慎三史,嫁严瓘夫为妻。十年无嗣,欲出之。慎留诗为别云:
  “当时心事已相关,雨散云飞一饷间。便挂征帆从此去,不堪重上望夫山。”
  瓘夫有感,复好如初。
  ☆织锦回文
  前秦苻坚时,秦州刺史扶风窦滔妻苏氏,陈留令武功道质第三女也。名蕙,字若兰。识知精明,仪容秀丽,谦默自守,不求显扬。行年十六,归于窦氏,滔甚敬之。然苏性近于急,颇伤妒嫉。滔,字连波,右将军真之孙,朗之第二子也。风神秀伟,苻坚委以心膂之任,备历显职,皆有政闻。迁秦州刺史,以忤旨谪戍敦煌。会坚寇晋襄阳,虑有危逼,藉滔才异,乃拜安南将军,留镇襄阳焉。
  初,滔有宠姬赵阳台,歌舞之妙,无出其右。滔置之别所。苏氏知之,求而获焉,苦加捶辱,滔深以为憾。阳台又专伺苏氏之短,谗毁交至,滔深忿焉。苏氏时年二十一。及滔将镇襄阳,邀其同往,苏氏忿之不与偕行。滔遂携阳台之任,断其音问。苏氏悔恨自伤,因织锦回文,五采相宣,莹心耀目。其锦纵横八寸,题诗三十余首,计八百余言。纵横反复,皆成文章。其文点画无缺。才情之妙,超古迈今,名曰《璇机图》。然读者不能尽通。苏氏笑而谓人曰:“徘徊宛转,自成文章。非我佳人,莫之能解。”遂发苍头赍至襄阳。滔省览锦字,感其妙绝,因送阳台之关中,而具车徒如礼,邀迎苏氏归于汉南,恩好逾重。
  苏氏著文词五千余言。属隋季丧乱,文字散落,追求不获,而锦字回文,盛见传写。事出《武后御制》。
  ☆龟形诗
  会昌中,有边将张揆,防边近十年。其妻侯氏,绣回文,作龟形诗,诣阙进之。诗云:
  “睽离已是十年强,对镜那堪更理妆。
  闻雁几回修尺素,见霜先为制衣裳。
  开箱叠练先垂泪,拂杵调砧更断肠。
  绣作龟形献天子,愿教征客早还乡。”
  天子感之,放揆还乡,赐绢三百匹,以彰才美。
  ☆寄内诗
  朱滔括兵,不择士族,悉令赴军,自阅于球场。有士子容止可观,进趋淹雅。滔召问之曰:“所业者何?”曰:“学为诗。”问:“有妻否?”曰:“有。”即令作寄内诗,援笔立成,词曰:“握笔题诗易,荷戈征戍难。惯从鸳被暖,怯向雁门寒。瘦尽宽衣带,啼多渍枕檀。试留青黛着,回日画眉看。”又令代妻作诗。答曰:“蓬鬓荆钗世所稀,布裙犹是嫁时衣。胡麻好种无人种,合是归时底不归?”滔遗以束帛放归。
  ☆王孟端诗
  永乐中,有客京师而别娶妇者。王孟端(名绂,无锡人)寄诗云:“新花枝胜旧花枝,从此无心念别离。可信秦淮今夜月,有人相对数归期。”其人得诗,感泣而归。
  ☆寒梅
  女郎朱氏,嘉兴人。能诗,多佳句,自号静庵。父教官,夫亦士人。其父友某使君,所欢青衣曰寒梅。使君因妻亡,欲图再娶,遂萌开阁之意。寒梅过静庵泣诉,静庵曰:“吾能止之。”因题一绝于扇,令持视使君,云:“一夜西风满地霜,粗粗麻布胜无裳。春来若睹桃花面,莫负寒梅旧日香。”使君感其意,终身不言再娶。
  ☆楚娘
  三山林茂叔,官建昌。闻名妓楚娘,以资学自负,遂与之厚,携回家。其妻李氏,稍不能容。楚娘题诗于壁以寓意,诗云:
  “去年梅雪天,千里人归远。今岁梅雪天,千里人追怨。铁石作心肠,铁石刚独软。江海比君恩,江海深犹浅。”
  李氏见曰:“人非木石,胡不能容。”遂长枕大被,三人共寝。
  ☆郑德璘
  贞元中,湘潭尉郑德璘,家居长沙。有亲表居江夏,每岁一往省焉。中间涉洞庭,历湘潭,常遇老叟棹舟而鬻菱芡,虽白发而有少容。德璘与语,多及玄解。诘曰:“舟无糗粮,何以为食?”叟曰:“菱芡耳。”德璘好酒,每挈松醪春过江夏,遇叟无不饮之。叟饮,亦不甚愧荷。
  德璘抵江夏,将返长沙,驻舟于黄鹤楼下。旁有鹾贾韦生者,乘巨舟亦抵于湘潭。其夜与璘舟告别饮酒。韦生有女,居于舟之舵橹,邻舟女亦来访别,二女同处笑语。夜将半,闻江中有秀才吟诗曰:
  “物触轻舟心自知,风恬浪静月光微。夜深江上解愁思,拾得红蕖香惹衣。”
  邻舟女善笔札,因睹韦氏妆奁中有红笺一幅,取而题所闻之句,亦吟哦良久,然莫晓谁人所制也。
  及旦,东西而去。德璘舟与韦氏舟同离鄂渚。信宿及暮,又同宿至洞庭之畔,与韦氏舟楫颇相近。韦女美而艳,琼英腻云,莲蕊莹波,露濯舜姿,月鲜珠彩,于水窗中垂钓,德璘因窥见之,甚悦。遂以红绡一尺,上题诗曰:
  “纤手垂钓对水窗,红叶秋色艳长江。既能解珮投交甫,更有明珠乞一双。”
  强以红绡惹其钓,女因收得,吟玩久之。然虽讽读,却不能晓其义。女不工刀札,又耻无所报,遂以钓丝而投夜来邻舟女所题红笺者。德璘谓女所制,甚喜,然莫晓诗义,亦无计遂其款曲。由是女以所得红绡系臂,甚爱惜之。明月清风,韦舟遽张帆而去。风势将紧,波涛恐人。德璘小舟不敢同越,然意殊恨恨。
  将暮,有渔人语德曰:“向者贾客巨舟,已全家没于洞庭矣。”德璘大骇,神思恍惚,悲惋久之,不能排抑。将夜,为《吊江姝》诗二首曰:
  “湖面征风且莫吹,浪花初绽月光微。沉潜暗想横波泪,得共鲛人相对垂。”
  又曰:
  “洞庭风软荻花秋,新没青娥细浪愁。泪滴白苹君不见,月明江上有轻鸥。”
  诗成,酹而投之。精贯神衹,遂感水神,持诣水府。府君览之,召溺者数辈曰:“谁是郑生所爱?”而韦氏亦不能晓其来由。有主者搜臂见红绡,府君语韦曰:“德璘异日是吾邑之明宰。况曩日有义相及,不可不曲活尔命。”因召主者携韦氏送郑生。韦氏视府君,乃一老叟也。逐主者疾趋而无所碍。道将尽,睹一大池,碧水汪然,遂为主者推堕其中。或沉或浮,亦甚困苦。时已三更,德璘未寝,但吟红笺之诗,悲而益苦。忽有物触舟。然舟人已寝,德璘遂秉烛照之。见衣服彩绣,似是人形。惊而拯之,乃韦氏也,系臂红绡尚在。德璘喜骤。良久,女苏息,及晓,方能言。乃说府君感君而活我命。德璘曰:“府君何人也?”终不省悟。遂纳为室,感其异也,将归长沙。
  后三年,德璘当调选,欲谋醴陵令。韦氏曰:“不过作巴陵耳。”德璘曰:“子何以知?”韦氏曰:“向者水府君言,是吾邑之明宰。洞庭乃属巴陵,此可验矣。”德璘志之。选果得巴陵令。及至巴陵县,使人迎韦氏。舟楫至洞庭侧,值逆风不进。德璘使佣篙工者五人而迎之,内一老叟挽舟,若不为意。韦氏怒而唾之,叟回顾曰:“我昔水府活汝性命,不以为德,今反生怒?”韦氏乃悟,恐悸,召叟登舟,拜而进酒果,叩头曰:“吾之父母,当在水府,可省觐否?”曰:“可。”须臾,舟楫似没于波,然无所苦。俄到往时之水府,大小倚舟号恸。访其父母,父母居止俨然,第舍与人世无异。韦氏询其所需,父母曰:“所溺之物,皆能至此,但无火化,所食为菱芡耳。”持白金器数事而遗女曰:“吾此无用处,可以赠汝,不得久停。”促其相别。韦氏遂哀恸,别其父母。叟以笔大书韦氏巾曰:
  “昔日江头菱芡人,蒙君数饮松醪春。活君家室以为报,珍重长沙郑德璘。”
  书讫,叟遂为仆侍数百辈,自舟迎归府舍。俄顷,舟却出于湖畔,一舟之人,咸有所睹。德璘详诗意,方悟水府老叟,乃昔日鬻菱芡者。
  岁余,有秀才崔希周投诗卷于德璘,内有江上夜拾得芙蓉诗,即韦氏所投德璘红笺诗也。德璘疑诗,乃诘希周。对曰:“数年前泊轻舟于鄂渚,江上月明,时当未寝,有微物触舟,芳香袭鼻,取而视之,乃一束芙蓉也。因而制诗。既成,讽咏良久。敢以实对。”德璘叹曰:“命也!”然后更不敢越洞庭。
  德璘官至刺史。出《本传》。
  ☆唐晅
  唐晅,晋昌人也。妻张氏,滑州隐士张恭之幼女,即晅姑所出,甚有令德。开元十八年,晅以故入洛,累月不得归。夜宿主人,梦其妻隔花泣,俄而窥井笑。及觉,心恶之,以问日者。曰:“隔花泣者,颜随风谢。窥井笑者,喜于泉路也。”居数日,果有凶信,晅悲恸倍常。
  后数岁,方得归渭南,追其陈迹,感而赋诗曰:
  “幽室悲长簟,妆楼泣镜台。独悲桃李节,不共一时开。魂兮若有感,仿佛梦中来。”
  是夕风露清虚,晅耿耿不寐,更悲吟前悼亡诗。忽闻暗中若泣声,初远渐近。晅惊恻觉有异,乃祝之曰:“倘是十娘子之灵,何惜一见相叙也,勿以幽冥隔碍宿昔之爱。”须臾闻言曰:“儿即张氏也。闻君悲吟,虽处阴冥,实所恻怆。是以此夕与君相闻。” 晅惊泣曰:“在心之事,卒难申叙。然得一见颜色,死不恨矣。”答曰:“隐显道别,相见殊难。亦虑君有疑心,妾非不欲尽也。” 晅词益恳,誓无疑贰。俄而闻唤罗敷取镜,又闻暗中飒飒然人行声。罗敷先出前拜,言:“娘子欲叙夙昔,正期与七郎相见。” 晅问罗敷曰:“我开元八年,典汝与仙州康家,闻汝已死矣,今何得在此?”答曰:“被娘子赎来,会看阿美。”阿美,即晅之亡女也。晅又恻然。须臾,命灯烛立于阼阶之北。晅趋前泣而拜,妻答拜。晅乃执手叙平生,妻流涕谓晅曰:“阴阳道隔,与君久别。虽冥寞无据,至于相思,尝不去心。今六合之日,冥官感君诚恳,放儿暂来。千年一遇,悲喜兼集。况美娘幼小,嘱付无人。今夕何夕,再遂申款。” 晅乃命家人列拜起居,徙灯入室。施布帷帐,不肯先坐。乃曰:“阴阳尊卑,以生人为贵,君可先坐。”晅即如言。笑谓晅曰:“君情既不易平生,然闻君已再婚,君新人在淮南。吾亦知甚平善。” 晅因问:“欲何膳?”答曰:“冥中珍羞亦备,唯无浆水粥耳。” 晅即命备之。既至,索别器摊之而食,向口如尽。及撤之,粥宛然在。晅悉饭其从者。有老姥不肯同坐。妻曰:“伊是旧人,不同群小。”谓晅曰:“此是紫菊姥,岂不识耶?” 晅乃记念,别席饭之。其余侍者,晅多不识。闻呼名字,乃晅从京回日,多剪纸人奴婢所题之名。问妻,妻曰:“皆君所与者。”乃知钱财奴婢,无不得也。妻曰:“往日尝弄一金镂合子,藏于堂屋西北斗拱中,无人知处。”取果得。又曰:“岂不欲见美娘乎?今已长成。” 晅曰:“美娘亡时襁褓,地下岂受岁乎?”答曰:“无异也。”须臾,美娘至,可五六岁。晅抚之而泣。妻曰:“莫惊儿。”罗敷却抱,忽不见。晅令下床帷,申缱绻,宛如平生,但觉手足呼吸冷耳。又问:“冥中居何处?”答曰:“在舅姑左右。” 晅曰:“娘子神灵如此,何不还返?”答曰:“人死之后,魂魄异处。皆有所录,杳不关形骸也。君何不验梦中,安能记其身也。儿亡之后都不记,死时,亦不知殡葬之处。钱财奴婢,君与之则得。至如形骸,实总不管。”既而绸缪夜深,晅曰:“妇人没地下,亦有再适乎?”答曰:“死生同流,贞邪各异。且儿亡,堂上欲夺儿志,嫁与北庭都护郑乾观侄明远。儿誓志确然,上下矜悯,得免。”晅闻,怃然感怀,而赠诗曰:
  “峄阳桐半死,延津剑一沉。如何宿昔内,空负百年心。”
  妻曰:“方见君情,辄欲留答,可乎?”晅曰:“曩日不属文,何以为词?”妻曰:“文词素慕,虑君嫌猜,故不为耳。”遂裂带题诗曰:
  “不分殊幽显,那堪异古今。阴阳途自隔,聚散两难心。”
  晅含涕言叙,悲喜之间,不觉天明。须臾,闻叩门声,言:“翁婆传说,令催新妇,恐天明冥司督责。”妻泣而起,与晅决别。晅修启状以附之,执手曰:“何时再见?”答曰:“四十年耳。”留一罗帛子与晅为念。晅答一金钿合子。即曰:“前途日限,不可久留。自非四十年外,无相见期。若墓间祭祀,都无益。必有相飨,但月尽日黄昏,于野田中,或于河畔,呼名字,儿尽得也。匆匆不果久语,愿自爱。”言讫,登车而去。举家皆见。
  事见唐晅《手记》。
  据云:“地下亦受岁。”则西施、洛妃辈,至唐时皆当数百岁老人,犹侈谈幽遇,不足呕耶!又云:“形骸总不管,亦不知葬处。”堪舆家犹谓枯骨能福子孙,何也?
  ☆齐饶州女
  饶州刺史齐推女,适湖州参军韦会。长庆三年,韦将赴调,以妻方娠,送归鄱阳,遂登上国。
  十一月,妻方诞之夕,忽见一人长丈余,金甲仗钺,怒曰:“我梁朝陈将军也,久居此室。汝是何人,敢此秽触。”举钺将杀之,齐氏叫乞曰:“俗眼有限,不知将军在此。比来承教,乞容移去。”将军曰:“不移当死。”左右悉闻齐氏哀诉之声,惊起来视,齐氏汗流浃背,精神恍然。绕而问之,徐言所见。及明,侍婢白使君,请移他室。使君素正直,执无鬼之论,不听。
  至其夜三更,将军又到。大怒曰:“前者不知,理当相恕。知而不去,岂可复容!”遂将用钺。齐氏乞哀曰:“使君性强,不从所请。我一女子,敢拒神明?容至天明,不待命而移去。此更不移,甘于万死。”将军者拗怒而去。未曙,令侍婢洒扫他室,移榻其中。方将辇运,使君公退。问其故,侍者以告。使君大怒,杖之数十。曰:“产蓐虚羸,正气不足,妖由之兴,岂足遽信。”女泣以请,终亦不许。入夜,自寝其前,以身为援。堂中添人加烛以安之。
  夜分,闻齐氏惊痛声。开门入视,则头破死矣。使君哀恨之极,百倍常情。以为引刀自残不足以谢其女。乃殡于异室,遣健步报韦会。
  韦以文籍小差,为天官所黜。异道来复,凶讣不逢。去饶州百余里,忽见一室,有女人映门,仪容行步,酷似齐氏。乃援其仆而指之曰:“汝见彼人乎?何以似吾妻也?”仆曰:“夫人刺史爱女,何以行此?乃人有相类耳。”韦审观之,愈是。跃马而近焉,女人乃入门,斜掩其扇。又意其他人也。乃过而回视,齐氏自门出,呼曰:“韦君,忽不相顾耶?”韦遽下马视之,真其妻也。惊问其故,具云陈将军之事。因泣曰:“妾诚愚陋,幸奉巾栉,言词情理,未尝获罪于君子。方欲竭节闺门,终于白首,而枉为狂鬼所杀。自简命籍,当有二十八年。今有一事,可以自救,君能相哀乎?”韦曰:“夫妇之情,义均一体。鹣鹣翼坠,比目半无,单然此身,更将何往。苟有歧路,汤火能入。但生死异路,幽晦难知。如可竭诚,愿闻其计。”齐氏曰:“此村东数里,有草堂中田先生者,领村童教授。此人奇怪,不可遽言。君能去马步行,及门移谒若拜上官,然后垂泣诉冤,彼必大怒,乃至诟骂。屈辱捶击,拖拽秽唾,必尽数受之。事穷然后见哀,则妾必还矣。先生之貌,固不称焉,晦冥之事,幸无忽也。”于是同行,韦牵马授之。齐氏哭曰:“妾此身固非旧日,君虽乘马,亦难相及。事甚迫切,君无推辞。”韦鞭马随之,往往不及。
  行数里,遥见道北草堂。齐氏指曰:“先生居也。救心诚坚,万苦莫退。渠有凌辱,妾必得还。无忽忿容,遂令永隔。勉之,从此辞矣!”挥泪而去,数步不见。韦收泪诣草堂。未到数百步,去马、公服,使仆人执谒前引。到堂前,学徒曰:“先生转食未归。”韦端笏以候。良久,一人戴破帽,曳木屐而来,形状丑秽之极。问其门人,曰:“先生也。”命仆呈谒,韦趋走迎拜。先生答拜,曰:“某村翁,求食于牧竖。官人何忽如此,甚令人惊。”韦拱诉曰:“某妻齐氏,享年未半,枉为梁朝陈将军所杀,伏乞放归,终其残禄。”因叩地哭拜。先生曰:“某乃村野鄙愚,门人相竞,尚不能断,况冥晦间事乎?官人莫风狂否?火急须去,勿恣妖言。”不顾而入。韦随入,拜于床前曰:“实诉深冤,幸垂哀宥。”先生顾其徒曰:“此人风疾,来此相喧,可拽出。若复入,汝共唾之。”村童数十,竞来唾面,其秽可知。韦亦不敢拭,唾歇复拜,言诚恳切。先生曰:“吾闻风狂之人,打亦不痛。诸生为我击之,无折肢败面耳。”村童复来群击,痛不可堪。韦执笏拱立,任其挥击。击罢,又前哀乞。又敕其徒推倒,把脚拽出。放而复入者三。先生谓其徒曰:“此人乃实知吾有术,故此相访。汝等归,吾当救之耳。”众童既散,谓韦曰:“官人真有心丈夫也!为妻之冤,甘心屈辱,感君诚恳。然兹事吾亦久知,但不早申诉,屋宅已败,理之不及。吾向拒公,盖未有计耳。试为足下作一处置。”因命入房。房中铺席,席上有案,置香一炉,炉前又铺席。坐定,令韦跪于案前。俄见黄衫人,引向北行数十里。入城郭,廛里闹喧,一如会府。又北有小城,城中楼殿,峨若皇居。卫士执兵,立者坐者,各数百人。及门开,吏通曰:“前湖州参军韦某。”乘通而入。直北正殿九间,堂中一间,卷帘设床案。有紫衣人南面坐者。韦入,向坐而拜。起视之,乃田先生也。韦复诉冤。左右曰:“近西通状。”韦趋近西廊,有授笔砚者,乃为诉词。韦问:“当衙者何官?”曰:“王也。”吏收状上殿,王判曰:“追陈将军。”仍简状过。状出,瞬息间,通曰:“提陈将军。”仍简状过,有如齐氏言。王责曰:“何故枉杀平人?”将军曰:“自居此室,已数百载。而齐氏擅秽,再宥不移,忿而杀之。罪当万死。”王判曰:“冥晦异路,理不相干。久幽之鬼,横占人室,不知自省,仍杀无辜。可决一百,配流东海之南。”案吏过状曰:“齐氏禄命,实有二十八年。”王命呼阿齐:“阳禄未尽,理合却回。今将放归,意欲愿否?”齐氏曰:“诚愿却回。”王判曰:“付案勒回。”案吏咨曰:“齐氏宅舍破坏,回无所归。”王曰:“差人修补。”吏曰:“事事皆隳,修补不及。”王曰:“齐氏寿算颇长,若不再生,义无厌伏。公等所见如何?”有一老吏前启曰:“东晋邺下有一人横死,正与此事相当。前使葛真君断以具魂作本身,却归生路,饮食言语,嗜欲追游,一切无异。但至寿终不见形质耳。”王曰:“何谓具魂?”吏曰:“生人三魂七魄,死则散草木,故无所依。今收合为一体,以续弦胶涂之。大王当衙发遣放回,则与本身同矣。”王曰:“善。”召韦曰:“生魂只有此异,作此处置可乎?”韦曰:“幸甚。”俄见一吏,别领七八女人来,与齐氏一类,即推而合之。又一人持药一器,状似稀饧,即于齐氏身涂之,毕,令韦与齐氏同归。各拜而出,黄衫人复引南行。既出其城,若行崖谷,跌而坠,开目,即复跪在案前,先生者亦据案而坐。先生曰:“此事甚秘,非君诚恳,不可致也。然贤夫人未葬,尚瘗旧房,宜飞书葬之,到即无苦也。慎勿言于郡下,微露于人,将不利于使君耳。贤阃只在门前,便可同去。”韦拜谢而出,其妻已在马前矣。此时却为生人,不复轻健。韦掷其衣驮,令妻乘马,自跨卫从之。且飞书于郡,请葬其柩。使君始闻韦之将到也,设馆施繐帐以待之。及得书,惊骇殊不信,然强葬之,而命其子以肩舆迓焉。见之益闷,多方以问,不言其实。其夜醉韦以酒,迫问之,不觉具述。使君闻而恶焉。俄得疾,数月而卒。韦潜使人觇田先生,亦不知所在矣。齐氏饮食生育,无异于常。但肩舆之夫,不觉其有人也。
  情之至极,能动鬼神。使韦生无情者,齐女虽冤,不复求见,田先生亦必不肯为之出手。天下冤苦之事,为无情人所误者多矣。悲夫!
  按《中朝故事》云:“唐郑畋之父亚,未达时,旅游诸处,留妻与婢在一观中。将产,忽闻空中语曰:“汝出观外,毋污吾清境。不然杀汝。”妻竟不迁。及五鼓,娩娠而殒。道众乃殡于墙外。亚夜梦妻曰:“余命未尽,为神杀也。北去十里,有寺僧可五十,能活之。当再三哀祈。”亚趋寺,果见此僧。亚告之,初不顾。亚恳再三,僧乃许,曰:“从吾入定寻访。”夜半,起谓亚曰:“事谐矣。天晓先归,吾当送来。”归。三鼓,闻户外人语,即引妻来。曰:“身已坏,此即魂耳。善相保。”嘱之而去。其妻婉如生平,但恶明处。数年,妻乃别去,曰:“数尽矣!”故世传畋为鬼生,事与此相类。
  ☆李章武
  李章武,字飞卿,其先中山人。生而敏博工文,容貌闲美。少与清河崔信友善。信亦雅士,多聚古物。以章武精敏,每谘访辩论,皆洞达玄微,研究原本,时人比之张华。
  贞元三年,崔信任华州别驾,章武自长安诣之。数日,出行于市北街,见一妇人甚美。因绐信云:“须州外与亲故知闻。”遂赁舍于美人之家。主人姓王,此则其子妇也,乃悦而私焉。
  居月余,日所计用,直三万余,子妇所供费倍之。既而两心克谐,情好弥切。无何,章武以事告归长安,殷勤叙别。章武留交颈鸳鸯绮一端,仍赠诗曰:
  “鸳鸯绮,知结几千丝。别后寻交颈,应伤未别时。”子妇答白玉指环一双,赠诗曰:
  “玉指环,见环重相忆。愿君永持玩,循环无终极。”章有仆杨果者,子妇赍钱一千,以奖其敬事之勤。
  既别,积八九年,章武家长安,亦无从与之相闻。至贞元十一年,因友人张元宗寓居下邽县,章武又自京师与元会。忽思曩好,乃回车涉渭而访之。日暝达华州,将舍于王氏之室。至其门,则阒无行迹,但外有宾榻而已。正猜疑间,见东邻之妇,就而访之。乃云:“王氏之长老,皆舍业而出游,其子妇殁已再周矣。”又详与之谈,即云:“某姓杨,第六,为东邻妻。复访郎何姓?”章武具语之。又云:“曩曾有仆姓杨名果乎?”曰:“有之。”因泣告曰:“某为里中妇五年,与王氏相善,尝曰:‘我夫室犹如传舍,阅人多矣。其于往来见调者,皆殚才(财)穷产,甘辞厚誓,未尝动心。顷岁有李十八郎曾舍于我家。我初见之,不觉自失,后遂私侍枕席,实蒙欢爱。今与之别累年矣,思慕之心,或竟日不食,终夜不寝。我家人故不可托。脱有至者,愿以物色名氏求之,但有仆夫杨果即是。’不二三年,子妇寝疾,临死复见托曰:‘我本寒微,曾辱君子厚顾,心常感念,久以成疾,自料不治。曩所奉托,万一至此,愿申九泉衔恨、千古睽离之欢,仍乞留止此舍,冀神会于仿佛之中。’”章武力求邻妇为开门,命从者市薪(艹刍)食物。方将具裀席,忽有一妇人扫帚出房扫地,邻妇亦不之识。章武访所从来,云是舍中人。又逼而诘之,即徐曰:“王家亡妇感郎恩情,将见会,恐生怪怖,故使相闻。”章武云:“某所来者,诚为此也。显晦虽殊,誓无疑贰。”执帚人欣然而去。乃具饮馔,呼祭自食,饮毕安寝。
  至三更许,灯在床之东南,忽尔稍暗,如此再三。章武心知有变,因命移烛背墙置室东南隅。旋闻西北角悉窣有声,如有人形,冉冉而至。五六步即可辨其状貌衣服,乃主人子妇也。与昔见不异,但举止浮急,音调轻清耳。章武下床迎拥携手,款若平生之欢。自云:“在冥录以来,都忘亲戚,但思君子之心,如平昔耳。”章武倍与狎昵,亦无他异。但数请令人视明星,若出,当须还,不可久住。每交欢之暇,即恳托邻妇杨氏云:“非此人,谁达幽恨。”至五更,子妇泣下床,与章武连臂出门,仰望天汉,遂呜咽悲怨,却入室,自于裙带上解锦囊,囊中取一物以赠之,其色绀碧,质又坚密,似玉而冷,状如小叶。章武不之识也。子妇曰:“此所谓靺鞨宝,出昆仑玄圃中,彼亦不易得。妾近与西岳玉京夫人戏,见此物在众宝铛上,爱而访之。夫人虽(遂)假以相授,云:‘洞天群仙,每得此一宝,皆为光荣。’以郎奉玄道,有精识,故以投献,常愿宝之,此非人间所有。”遂赠诗曰:
  “河汉以(已)倾斜,神魂欲超越。愿郎更回抱,终天从此诀。”章武取白玉宝簪酬之,并答诗曰:
  “分从幽显隔,岂谓有佳期。宁辞重重别,所叹去何之。”因相持泣。良久,子妇又赠诗曰:
  “昔辞怀后会,今别更终天。新悲与旧恨,千古闭穷泉。”章武答曰:
  “后期杳无约,前恨已相寻。别路无行信,何因得寄心。”款曲叙别讫,遂却赴西北隅。行数步,犹回顾拭泪,云:“李郎珍重,无念此泉下人。”复哽咽伫立,视天欲明,急趋至角,即不复见。但空室窅然,寒灯明灭而已。
  章武乃促装。却自下邽归长安武定堡,下邽郡官与张元宗携酒宴饮。既酣,章武怀念,因即事赋诗曰:
  “水不西归月暂圆,今人恨望古城边。萧条明早分歧路,知更相逢何岁年。”吟毕,与郡官别。独行数里,又自讽诵。忽闻空中有叹赏,音调凄恻。更审听之,乃王氏子妇也。自云:“冥中各有地分,今于此别,无日交会。知郎思眷,故冒阴司之责,远来奉送,千万自爱。”章武愈感之。
  及至长安,与道友陇西李昉话,亦感其诚而赋诗曰:
  “石沉辽海渊,剑别楚天长。会合知无日,离心满夕阳。”章武既事东平丞相府,因间召玉工视所得靺鞨宝,工亦不知,不敢雕刻。后奉使大梁,又召玉工,粗能辨。乃因其形,雕作槲叶象。奉使上京,每以此物贮怀中。至市东街,偶见一胡僧,忽近马叩头云:“君有宝玉在怀,乞一见。”乃引于静处开视,僧捧玩移时,云:“此天上之物,非人间有也。”章武后往来华州,访遗杨六娘,至今不绝。
  ☆王暹女
  元和十二年,寿州小将张弘让娶兵马使王暹女。淮西用兵方急,令狐通为刺史。弘让妻重疾累月,每思食,弘让与具,自夏及秋,心终不怠。冬十月,其妻忽思汤饼,弘让与具之。工未竟,遇军中给冬衣,弘让遂请同志王士征妻为馔,弘让乃去。
  士征妻馔熟,就床欲进,忽见弘让妻自额鼻中分半,一手一股在床,流血殷席。士征妻惊呼,告营中军人妻。诸人来共观之,竞问,莫知其由。共曰:“又非昏暝,二妇素无嫌怨。”遂为吏所录。
  弘让奔归,及丧所,忽闻空中妇悲泣云:“某被大家嗔,将看儿去。君终不见弃,当恳求耳。”先是,弘让营居后小圃中,有一李树,妇云:“君今速为某造四分食,置李树下。君则向树下哀祈,某必得再履人世也。”弘让依言陈馔,恳祈拜之。忽闻空中云:“还汝新妇。”便闻王氏云:“接我以力。”弘让如言,接之。俄觉赫然半尸薄下,弘让抱之。遽闻王氏云:“速合床上半尸。”弘让持半尸到床,尽力合之,无少参差。王氏云:“覆之以衾,无我问,三日。”弘让如其教,三日后闻呻吟。乃云:“思少(饣亶)粥。”弘让以饮灌其喉,尽一杯。又云:“且无相问。”七日则泯如旧。但如项及脊彻尻有痕,如刀伤,前额及鼻贯胸腹亦然。一年平复如故。生数子。庞子肃亲见其事。
  ☆罗爱爱
  罗爱爱,嘉兴名妓也。色艺冠绝一时,而性复通敏,工于诗词。风流之士,趋之若狂,呼为爱卿。尝以季夏望日,与郡中诸名士会于鸳湖之凌虚阁,玩月赋诗。爱卿先成四绝,坐皆搁笔。其诗云:
  “画阁东头纳晚凉,红莲不及白莲香。一轮明月天如水,何处吹箫引凤凰。
  月出天边水在湖,微澜倒浸玉浮图。掀帘欲共嫦娥语,肯教霓裳一曲无? 
  曲曲栏杆正正屏,六铢衣薄懒来凭。夜深风露凉如许,身在瑶台第一层。
  手弄双头茉莉枝,曲终不觉鬓云欹。珮环响处飞仙过,愿借青鸾一只骑。”
  爱卿自此才名日盛。
  同郡赵氏子者,行六。父亡母存,家世贵富,慕而聘焉。爱卿克修妇道,赵甚重之。未久,赵子有父执官太宰,以书自大都召之,许授以江南一官。赵子踌躇未决,爱卿劝之使行。既卜期,置酒中堂,请赵子捧觞为太夫人寿,自制《齐天乐》一阕,歌以侑之。辞曰:
  “恩情不把功名误,离筵又歌金缕。白发慈亲,红颜幼妇,君去有谁为主?流年几许,况闷闷愁愁,风风雨雨。凤拆鸾分,未知何日更相聚。  蒙君再三分付:向堂前侍奉,休辞辛苦。官诰蟠花,宫袍制锦,要待封妻拜母。君须听取,怕日落西山,易生愁阻。早促归程,彩衣相对舞。”歌罢,堂中皆泪下。
  赵子乘醉解缆去。至都,而太宰殂矣。无所投托,迁延旅邸,久不能归。太夫人以忆子故感病。爱卿竭力调护,半载竟不起。爱卿哀毁如礼,亲为营葬于白苎村。甫三月,而张士诚陷平江。江浙参政杨完者,率苗兵拒之于嘉兴。不戢,军士大掠居民。赵子之居,为刘万户者所据。见爱卿姿色,欲逼纳之。爱卿绐以甘言,沐浴入房,以罗巾自缢而死。万户奔救无及,乃以绣褥裹尸,瘗于后园银杏树下。
  未几,张氏通款,杨参政为所害,麾下星散。赵子始间关海道,由太仓登岸,径回嘉兴。则城郭人民,皆非故矣。所居已成废宅,但见鼠窜于梁,鸮鸣于树,苍苔碧草,淹没阶径。求其母妻,杳不知处。惟中堂岿然独存,乃洒扫而息焉。明日,行出东门外,至红桥,则遇旧使苍头于道,呼而问之,备述其详。遂引至白苎村葬母处,指松楸而告之曰:“此六娘子之所植也。”指茔垅而之告曰:“此六娘子之所经理也。”赵子大伤感,随往银杏树下,发视之,貌如生焉。赵子抚尸大恸。乃沐以香汤,披以华服,买棺附葬于母茔之侧。哭之曰:“娘子平日聪明才慧,流辈莫及。今虽死,岂可混同凡人,便绝音响。九泉有知,愿赐一见。虽显晦殊途,人皆忌惮,而恩情切至,实所不疑。”于是,出则祷于墓下,入则哭于圃中。
  将及一旬,其夕月晦,赵子独坐中堂,寝不成寐。忽闻暗中哭声,初远渐近。觉其有异,急起祝之曰:“倘是六娘子之灵,何吝一见而叙旧也?”即闻言曰:“妾即罗氏也。感君相念,虽在幽冥,实所恻怆。是以今夕与君知闻耳。”言讫,如有人行,冉冉而至。六五步许,即可辨其状貌,果爱卿也。淡妆素服,一如其旧,惟以罗巾拥颈。见赵子礼毕,泣而歌《沁园春》一阕,其所自制也。词曰:
  “一别三年,一日三秋,君何不归?记尊姑老病,亲供药饵;高堂埋葬,亲曳麻衣。夜卜灯花,晨占鹊喜,雨打梨花昼掩扉。谁知道,恩情永隔,书信全稀。  干戈满目交挥,奈命薄时乖履祸机。向销金帐里,猿惊鹤怨;香罗巾下,玉碎花飞。要学三贞,须拼一死,免被旁人话是非。君相念,算除非画里见崔徽。”
  每歌一句,则悲啼数声。凄怆怨咽,殆不成腔。赵子延之入室,谢其奉母之孝,营墓之劳,杀身之烈,感愧不已。因问:“太夫人安在?”曰:“尊姑在世无罪,闻已受生人间矣。”赵子曰:“然则,子何以尚滞鬼录?”曰:“妾之死也,冥司以妾贞烈,即令往无锡宋氏托生为男子。妾与君情缘之重,必欲俟君一见,以叙怀抱,故延岁月。今既相见,明日即往托生也。君如不弃旧情,可往彼家见访,当以一笑为验。”遂与赵子入室欢会,款若平生。鸡鸣叙别,下阶数步,复回头拭泪云:“赵郎珍重,从此永别矣!”因哽咽伫立。天色渐明,瞥然而逝,不复有睹。但空室悄然,寒灯半灭而已。
  生起促装,径往无锡。则宋氏果生男子,怀妊二十月矣。然自降生后,哭不绝声。赵子请见之,一笑而哭止。因述其事,遂名之曰罗生。赵子自此往来不绝,若亲戚云。
  ☆胡馥之妇
  上郡胡馥之,娶妇李氏。十余年无子而妇卒。哭之恸。妇忽起坐,曰:“感君恸悼,我不即朽,可于灯后见就。依平生时,当为君生一男。”语毕还卧。
  馥之如言,不取灯烛,暗而就之。复曰:“亡人亦无生理,可作侧屋见置。伺满十月,然后殡尔。”后觉妇身微暖,如未亡。既十月后生一男,男名灵产。
  《异苑》载:晋颖州荀泽,以太元中亡。恒形见还,与妇鲁国孔氏嬿婉绸缪。遂有妊焉,十月而产,产悉是水。又蕲水李婆墩何生,娶黄冈熊斌女。生聪俊嗜学。暴死,然常与妇共枕席。曰:“汝无畏,吾与汝缘分未绝。”欢如常时,但身冷如水,久之始罢。此事常有之,乃是精魄强盛,不易消散耳。《汉书》谓武帝崩,毕葬,常所幸御者,悉出茂陵园。自婕妤以下,上幸之如平生,旁人弗见也。大将军光闻之,乃更出宫人,增为五百人,因是遂绝。而曹孟德亦有铜台繐帷之命以待。或然,实不尽然也。贾生宣室之谈,未知曾及此否。
  ☆王文献妻
  陕西王文献贡士,其妻美而夭,哭之数月不止。一夕奠,妻至曰:“感君悼念,来了宿缘。”文献逡巡引避。妻曰:“无害也。”登榻求宿,文献甚惧。妻强之,并衾而去,宵则复来。荏苒旬日,殊忘其死。而妻每至则简较奴婢,纫饰衣衾,亦不异生时。亲戚交劝其弗纳,文献以旧爱故不忍舍。往复岁余,乃持夫呜咽曰:“已托生某地。”遂去。而文献益追思之。乃悟曰:“吾生人,与鬼交,殆非佳兆乎!”明年举进士,授给事中,迄无他患。
  ☆王敬伯
  晋王敬伯,字子升,会稽人。美姿容,年十八仕为东宫扶侍。休假还乡,行至吴通波亭,维舟中流,月夜理琴。有一美女子,从三少女披帏而入,施锦被于东床,设杂果,酌酒相献酬。令小婢取箜篌作《宛转歌》。婢甚羞涩,低回殊久,云:“昨宵在雾气中弹,今夕声不能畅。”女迫之,乃解裙巾出金带长二尺许,以挂箜篌,弹弦作歌。女脱头上金钗,扣琴而和之。其歌曰:
  “月既明,西轩琴复清。良宵美醴且同醉,朱弦拨响新愁生。歌婉转,婉以哀,愿为星与汉,光景共徘徊。”又曰:
  “悲且伤,参差共成行。低红掩翠浑无色,金徽玉轸为谁锵。歌婉转,清复悲,愿为烟与雾,氤氲共容姿。”
  天明,女留锦四端,卧具、绣枕、囊并珮各一双为赠。敬伯以象板牙火笼、玉琴轸答之。来日,闻吴令刘惠明亡女船中,失锦四端,及女郎卧具、绣囊、珮等。简括诸同行,至敬伯船而获之。敬伯具言夜来之事,及女仪状,从者容质,并所答赠物。令使简之于帐后,得牙火笼箱内,箧中得玉琴轸。令乃以婿礼敬伯,厚加赠遗而别。敬伯问其部下之人,云:“女郎年十六,名妙容,字稚华。去冬遇疾而逝。未死之前,有婢名春条,年十六;一名桃枝,年十五。皆能弹箜篌,又善《婉转歌》,相继而死,并有姿容。昨从者,是此婢也。”敬伯因号其琴曰“感灵”。
  ☆僧安净
  鄱阳柴步龙安寺,旧有高氏妇影堂,不记何时所立。寺轮拨行童,分司香火。绍熙三年,有安净者主之。慕悦画像,因起淫佚之想。每夕祷之曰:“娘子有灵,不惜垂访。” 如是累旬。
  一日黄昏后,遇夫人身披素衣,立于殿角。顾之曰:“亦识我乎?”净曰:“不识也,敢问为谁氏?”妇曰:“无用见语。我今宵错到此,尚无投迹之地。”净曰:“兹不难办,正恐不如意耳。”妇曰:“但得粗容一身,更何所择。”净即邀诸其室,请暂寓止。妇曰:“既占汝床,汝却宿何处?”曰:“不敢言。”妇乃解衣先寝。时房内无灯,净遂从之。妇略不拒,极尽缱绻。闻五更钟声,遽起,约今晚再会。
  往反半月,净颇疑其所从来,且未尝分明睹厥状。一夕,至差晚,适明灯在傍。妇问:“何故有灯?”曰:“方书写看经文疏了。”妇使去之。净便得熟视,全与高氏像同。灯既灭,乃扣乡里姓氏,不肯答。净曰:“岂非高孺人乎?”妇曰:“何必苦苦相问。我平生本端洁之人,缘汝祈祝不已,故尔犯戒。今既相认得,谊难复来。料因缘只合如此,郎亦情分太浅薄矣。”随语不见,自是遂绝。
  妇人影堂供僧寺,亦是不韵事。
  ☆胡氏子
  舒州胡未孚,言其叔父顷为蜀中倅。至官数日,其子适后圃,见墙隅小屋,垂箔若神祠。有老兵出拜曰:“前通判之女,年十八岁,未嫁而死,葬于此。今其父去,官于某处矣。”问容貌如何,老兵曰:“无所识。尝闻诸倡言,前后太守,阅妇人多矣,未有如此女之美者。”胡子方弱冠,未受室,闻之心动。指几上香炉曰:“此香火亦大冷落。”明日,取熏炉花壶往为供,私酌酒奠之,心摇摇然冀幸一见。自是日日俱往焉。精诚之极,发于梦寝,凡两月余。
  一日又往,见屋帘微动,若有人呼笑声。俄一女子袪服出,光丽动人。胡子心知所谓,径前就之。女曰:“毋用惧我,我乃室中人也。感子眷眷,是以一来。”胡惊喜欲狂,即与偕入室,夜分乃去。旦复至,以为常,课业尽废。家人少见其面,亦不复窥园。惟精爽憔悴,饮食减损。父母深忧之,密叩宿直小兵,云:“夜闻与人切切笑语。”呼问其子,子不敢讳,以实告。父母曰:“此鬼也,当为汝治之乎?”子曰:“不然。相接以来,初颇为疑。今有日矣,察其起居言语动息,与人无分毫异,安得为鬼!”父母曰:“然则有何异?”曰:“但每设食时,未尝下箸,只饮酒啖果实而已。”父母曰:“候其复至,强之食,吾当观之。”
  子返室,而女至。命其食,强之至于再三,不可。曰:“常时往来,不可碍。今食此则身有所著,欲归不得矣。”子又强之,不得已一举箸。父母自外入,女矍然起,将蔽匿而形不能隐,踧踖惭窘,泣拜谢罪。胡氏尽室环视,问其情状。曰:“亦自不觉。向者意欲来则来,欲去则去。不谓今若此。”又问曰:“既不能去,今为人耶鬼耶?”曰:“身在此,留则为人矣。有如不信,请发瘗验之。”如其言破冢,见柩有隙可容指,中空空然。胡氏乃大喜曰:“冥数如此,是吾家妇矣。”为改馆于外,择谨厚婢仆事之。走介告其家,且纳币焉。女父遣长子及家人来视,真女也。遂成礼而去。后生男女数人,今尚存。女姓赵氏。出《夷坚志》。
  陆次孙,家阊门下塘。有琴川吴氏,僦其旁室居焉。其女美而知书,解词曲,雅好楼居,倚栏吟眺,甚适也。既而徙上塘。过期不偶,忧思成疾死。死后五年,次孙延岂山虞秀才廷皋教子,馆于此楼。一旦戏谓虞曰:“此吴家小娘子所居,余香犹在也。今君孤眠长夜,得无怜而至乎。”虞年少子,闻之恍然。迨夜入房,则此女在灯下。遂神迷心荡,相与绸缪。自是无夕不至。后虽白昼,尝见其在旁。久而病瘵日甚。其父亦授徒他处,亟来,叩之不言。固问,始吐实云:“陆次孙害我。”父惊惋,具舟遣归,女已在舟中矣。归而坐卧相随,妻虽同床弗能间。未几竟死。此事与胡氏子同。何胡之多幸,而虞之不幸也。
  ☆曾季衡
  太和四年春,监州防御使曾孝安,有孙曰季衡,居使宅西偏院。屋宇壮丽,而季衡独处之。有仆夫告曰:“昔王使君女暴终于此,乃国色也。昼日其魂或时出现,郎君慎之。”季衡少年好色,愿睹其灵异,终不以人鬼为间。频炷名香,颇疏凡俗。步游闲处,恍然凝思。
  一日晡时,有双鬟前揖曰:“王家小娘子遣某传达厚意,欲面拜郎君。”言讫,瞥然而没。俄顷,有异香袭衣,季衡乃束带伺之。见向者双鬟引一女而至,乃神仙中人也。季衡揖之,问其姓氏,曰:“某姓王氏,字丽贞,父今为重镇。昔侍从大人牧此城,据此室,亡何物故。感君思深窈冥,情激幽壤。所以不间存没,颇思相会。其来久矣,但非吉日良时。今方契愿,幸垂留意。” 季衡留之,款昵移时乃去。握季衡手曰:“翌日此时再会,慎勿泄于人。”遂与侍婢俱不见。
  自此每及晦一至,近六十余日。季衡不疑。因与大父麾下将校说及艳丽,误言之。将校惊,欲实其事,曰:“郎君将及此时,愿一叩壁,某当与一二辈潜窥焉。”季衡亦终不肯叩壁。是日女郎一见季衡,容色惨沮,语声嘶咽。握季衡手曰:“何为负约而泄于人,自此更不可接欢笑矣。”季衡追悔,无词以应。女曰:“殆非君之过。亦冥数尽耳。”乃留诗曰:
  “五原分袂真胡越,燕拆莺离芳草竭。年少烟花处处春,北邙空恨清秋月。”季衡不能诗,耻无以酬。乃强为一篇曰:
  “莎草青青雁欲归,玉腮珠泪洒临岐。云鬟飘去香风尽,愁见莺啼红树枝。”女遂于襦带解蹙金结花合子,又抽翠玉双凤翘一只赠季衡,曰:“望异日睹物思人,无以幽冥为隔。”季衡搜书笈中,得小金镂花如意酬之。季衡曰:“此物虽非珍异,但贵其名如意,愿长在玉手操持耳。”又曰:“此别何时更会?”女曰:“非一甲子,无相见期。”言讫呜咽而没。
  季衡自此寝寐思念,形体羸瘵。故旧丈人王回推其方术,疗以药石,数月方愈。乃询王原纫妇人,曰:“王使君之爱女,无疾而终于此院。今已归葬北邙山,或阴晦而魂常游于此,人多见之。”则知女诗“北邙空恨清秋月”也。
  ☆杞梁妻
  齐庄公袭莒,莒将杞殖战死。其妻叹曰:“上则无父,中则无夫,下则无子。生人之难至矣!”乃抗声号哭。七日,杞都城感之而颓,遂投水而死。其妹悲其姊之贞操,乃为作歌名曰《杞梁妻》焉。梁,殖字也。歌曰:
  “乐莫乐兮新相知,悲莫悲兮生别离。”
  ☆孟姜
  秦孟姜,富人女也,赘范杞良。三日,夫赴长城之役,久而不归,为制寒衣送之。至长城,闻知夫已故,乃号天顿足,哭声震地。城崩,寻夫骸骨,多难认。啮指血滴之,入骨不可拭者,知其为夫骨,负之而归。至潼关,筋骨已竭,知不能还家,乃置骸岩下,坐于旁而死。潼关人重其节义,立像祀之。
  ☆湘妃
  《湘川记》云:“舜南巡狩,崩于苍梧之野。娥皇、女英二妃哭之不从,思忆舜,以泪洒竹,竹尽成斑。至今号湘妃竹”。女子李淑作《斑竹怨》云:
  “二妃昔追帝,南奔湘山间。有泪寄湘竹,至今湘竹斑。云深九嶷庙,日落苍梧山。余恨在江水,滔滔去不还。”
  ☆汰王滩诗
  永福创自唐代宗时,割福、泉、建三州之地,因年号曰永泰。后避哲宗陵寝,改名永福,在唐新创县后。有邑宰潘君满任,遗爱在民,攀卧祖饯,留连累日。其夫人王氏,先已解舟,泊五里汰王滩下。俟久不至,月夜登岸,书一绝于石壁云:
  “何事潘郎恋别筵,欢情不断妾心悬。汰王滩下相思处,猿叫山山月满船。”末云:“太原王氏书”。诗迹已漫灭,独“太原”二字入石,至今尚存。字方五六寸许。邑人因以名其滩。政和陈武祐虑岁久诗亡,大书系以记文,镌之字右方。自唐及今,流潦巨浸之所漂啮,震风凌雨之所涤荡,不知其几,而墨色烂然如新。一妇人望夫之切,精神入石,终古不变如此。
  情史氏曰:“古云:‘思之思之,鬼神通之。’盖思生于情,而鬼神亦情所结也。使鬼神而无情,则亦魂升而魄降已矣,安所恋恋而犹留鬼神之名耶!鬼有人情,神有鬼情。幽明相入,如水融水。城之颓也,字之留也,亦鬼神所以效情之灵也。噫!鬼神可以情感,而况于人乎!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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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18 13:47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
回复:情史(明冯梦龙)

卷九 情幻类


 

  ☆司马才仲
  司马才仲(名楢,陕州人)初在洛下,昼寐,梦一美姝牵帷而歌曰:
  “妾本钱塘江上住,花落花开,不管流年度。燕子衔将春色去,纱窗几阵黄梅雨。”才仲爱其词,因询曲名,云是《黄金缕》。且曰:“后日相见于钱塘江上。”
  及才仲以东坡先生荐应制,举中等,遂为钱塘幕官。为秦尉少章道其事,少章续其词后云:
  “斜插犀梳云半吐,檀板轻敲,唱彻《黄金缕》。梦断彩云无觅处,夜凉明月生南浦。”
  顷之,复梦美姝笑迎曰:“夙愿谐矣。”遂与同寝。自是每夕必来。才仲为同寮谈之,咸曰:“公廨后有苏小小墓,得非妖乎?”不逾年,而才仲得疾。所乘游舫,舣泊河塘。柁工遽见才仲携一丽人登舟,即前声喏。声断,火起舟尾,仓忙走报其衙,则才仲死而家人已恸哭矣。
  苏小小,钱塘名娼也,南齐时人。其墓或云湖曲,或云江干。古词云:
  “妾乘油壁车,郎跨青骢马。何处结同心,西陵松柏下。”今西陵在钱塘,非楚之西陵也。李长吉《苏小小墓》歌云:
  “幽兰露,如啼眼。无物结同心,烟花不堪剪。草如茵,松如盖。风为裳,水为珮。油壁车,久相待。冷翠烛,劳光彩。西陵下,风吹雨。”
  国朝弘治初,于景瞻自都归杭,邀马浩澜同游西湖,泊舟第三桥。景瞻曰:“不到西湖二十年矣。山川如故,风景不殊。子当赋之。”浩澜乃作诗。翌日,召箕仙曰:“‘捧瑶觞,南国佳人,一双玉手。’此句久未有对。”即书曰:“趺宝座,西方大佛,丈六金身。”箕运如飞,复成一律。后书云:“钱塘苏小小和马先生昨日湖桥首倡。”二公相顾若失,莫测所以。
  情史氏曰:“然则古今有才情者,勿问男女,皆不死也。”
  ☆王生
  至顺中,有王生者,本仕族子,居于金陵。貌莹寒玉,神凝秋水,姿状甚美。众以“奇俊王家郎”称之。年二十未娶。有田在松江,因往收秋租,回船过渭塘,见一新肆,青旗出于帘外,朱栏曲槛,缥缈如画。高柳古槐,黄叶交坠。芙蓉十数株,颜色或深或浅。红葩绿水,相映上下,白鹅一群,游泳其间。生泊舟岸侧,登肆沽酒而饮。斫巨螯之蟹,脍细鳞之鲈。果则绿橘黄橙,莲池之藕,松坡之栗。以花磁盏酌真珠红酒而饮之。肆主亦富家,其女年一十八,而知音识字,态度不凡。见生在座,频于幕间窥之。或出半面,或露全体。去而复来,终莫能舍。生亦留神注意,彼此目视久之。已而酒尽出肆,怏怏登舟,如有所失。
  是夜,遂梦至肆中,入门数重,直抵舍后,始至女室,乃一小轩也。轩之前有葡萄架,架下凿池,方圆盈丈,以石甃之,养金鱼于中。池左右植垂丝桧一株,绿阴婆娑。靠墙结一翠柏屏,屏下设石假山三峰,岌然竞秀。草则金线绣墩之属,霜露不变色。窗间挂一雕花笼,笼内畜一绿鹦鹉,见人能言。轩下垂小木鹤二只,衔线香焚之。案上立二古铜瓶,插孔雀尾数茎。其旁设笔砚之类,皆极济楚。架上横一碧玉箫,女所吹也。壁上贴金花笺四幅,题诗于其上。诗体皆效东坡四时词,字画则似赵松雪,不知何人所作也。
  其一云:
  “春风吹花落红雪,杨柳阴浓啼百舌。东家蝴蝶西家飞,前岁樱桃今岁结。秋千蹴罢鬓鬖髿,粉汗凝香沁绿纱。侍女亦知心内事,银瓶汲水煮新茶。”
  其二云:
  “芭蕉叶展青鸾尾,萱草花含金凤嘴。一双乳燕出雕梁,数点新荷浮绿水。困人天气日长时,针线慵拈午漏迟。起向石榴阴畔立,戏将梅子打莺儿。”
  其三云:
  “铁马声喧风力紧,云窗梦破鸳鸯冷。玉炉烧麝有余香,罗扇扑萤无定影。洞箫一曲是谁家,河汉西流月半斜。要染纤纤红指甲,金盆夜捣凤仙花。”
  其四云:
  “山茶未开梅半吐,风动帘旌雪花舞。金盘冒冷塑狻猊,绣幕围春护鹦鹉。倩人呵笔画双眉,脂水凝寒上脸迟。妆罢扶头重照镜,凤钗斜压瑞香枝。”
  女见生至,与之承迎。执手入室,极其欢谑。会宿于寝,鸡鸣始觉,乃困卧蓬窗底尔。
  是后归家,无夕而不梦焉。一夕,见架上玉箫,索女吹之。女为吹《落梅风》数阕,音调浏亮,响彻云际。一夕,女于灯下绣红罗鞋。生剔灯,误落灯花于上,遂成油晕。一夕,女以紫金碧甸指环赠生,生解水晶双鱼扇坠酬之。既觉,则指环宛然在手,视扇坠则无有矣。生大以为奇,遂效元稹体赋《会真诗》三十韵,以记其事。诗曰:
  “有美闺房秀,天人谪降来。风流元有种,慧黠更多才。
  碾玉成仙骨,调脂作艳腮。腰肢风外柳,标格雪中梅。
  合置千金屋,宜登七宝台。娇姿应自许,妙质孰能陪。
  小小乘油壁,真真醉彩灰。轻尘生洛浦,远道接天台。
  放燕帘高卷,迎人户半开。菖蒲难见面,豆蔻易含胎。
  不待金屏射,何劳玉手栽。偷香浑似贾,待月又如崔。
  箫许秦宫夺,琴从卓氏猜。莺声传缥缈,烛影照徘徊。
  窗薄涵鱼(鱼冘),炉深喷麝煤。眉横青岫远,鬓軃绿云堆。
  钗玉轻轻制,衫罗窄窄裁。文鸳游浩荡,瑞凤舞毰毸。
  恨积鲛绡帕,欢传琥珀杯。孤眠怜月姊,多忌笑河魁。
  化蝶能通梦,游蜂浪作媒。雕阑行共倚,绣褥坐相偎。
  啖蔗逢佳境,留环得异财。绿阴莺并宿,紫气剑双埋。
  良夜难虚度,芳心未肯摧。残妆犹在臂,别泪已凝腮。
  漏滴何须促,钟音且莫催。峡山行雨过,岭上看花回。
  才子能知尔,愚夫可语哉。多生曾种福,亲得到天台。”
  诗讫,好事者多传诵之。
  明岁,复往收租,再过其处,则肆翁甚喜。延之入内,生不知其意,逡巡辞避。坐定,翁以诚告之曰:“老拙惟一女,未曾适人。去岁,君子于此饮酒,偶有所睹,不能定情,因遂染疾。长眠独语,如醉如痴,饵药无效。昨夕忽语曰:‘明日郎君至矣,宜往候之。’初以为妄,固未之信。今君子果涉吾地,是天假其灵,而赐之便也。”因问生婚娶未曾,又问其阀阅氏族。大喜,肆翁即握生手,入于内室,至女子所居轩下。门窗户闼,则皆梦中所历也。草木台沼,器用什物,又皆梦中所见也。女闻生至,盛妆而出。衣服之丽,簪珥之华,又皆梦中所识也。女言:“去岁自君去后,想念切至。每夜梦中与君相会,不知何故。”生曰:“吾梦亦如之耳。”女历叙吹箫之曲,绣鞋之事,无不吻合者。又出水晶双鱼扇坠示生,生亦举紫金碧甸指环,两相表订以证之。彼此大惊,以为神契。遂与生为夫妇,同居偕老。《剪灯新话》名《渭塘奇遇传》。
  无缘者真亦成梦,有缘者梦亦成真。
  ☆娟娟
  木生字元经,少有俊才。成化中以乡荐入太学。常登泰山观日出,夜宿秦观峰。梦有老妇携一女子,相见甚欢,知有平生之分。既又遗一诗扇,展诵未终,忽钟鸣惊寤而起。其所梦道路第宅,历历皆能记忆。
  明年,将入都,道出武清。散步柳荫中,过一溪桥。道旁有遗扇在草中,收视之,上有诗云:
  “烟中芍药朦胧睡,雨底梨花浅淡妆。小院黄昏人定后,隔墙遥辨麝兰香。”仿佛是梦中所见者,珍袭藏之。行未几,遥见一女郎,从二女侍游树下。迤逦将近,生趋避之。时为三月既望,新雨初霁,微风扇暖。女郎徐邀二侍,穿别径结伴而去。生伫立转盼,但见带袂飘举,环珮锵然。百步之外,异香袭道,绰约若神仙中人。遂以所佩错刀削树为白,题一绝句曰:
  “隔江遥望绿杨斜,联袂女郎歌落花。风定细声听不见,茜红裙入那人家。”徙倚弥望乃行。前至野店中,问诸村民,或曰:“此去里许有田将军园林,岂即其家眷属乎?”
  生明日又往树下,竟日无所遇。惟见溪水中落花流出,复题一绝句,续书于树曰:
  “异鸟娇花不奈愁,湘帘初卷月沉钩。人间三月无红叶,却放桃花逐水流。”自后不复相闻。然前所得遗扇,每遇良辰胜会,未尝不出入怀袖,把玩讽咏,爱如珙璧。
  壬午,生谒选天官,隶名营缮。当春牡丹盛放,生拟闲游,因勒马道旁。值马渴奔水,左右皆前逐马,生下立井畔民家。其家以贵客在门,召一邻翁延入。初经重屋,仅庇风日。再过曲径,越小院,其中楼台阑楯,金碧辉耀,恍非人世。生稍憩,便欲辞出。翁曰:“内人乃老夫寡妹,年亦逾五旬矣。幸暂留,伺马至行无伤也。”生起挥扇逍遥,历览画壁。翁从旁见其扇,进曰:“此扇何从得之?”生曰:“吾数年前过武清所得,道旁遗弃也。”翁借观,遽持入内。顷之出,告生曰:“天下事萍梗遭遇,固有出于偶然者。适见扇头诗,疑为吾甥女手笔。入示告妹,果非误也。”生初入其室庐,皆若梦中所经行者,心已异之。及闻翁言,愈骇异。再引入一曲室,帏帐妍丽,金玉焕然,几榻整洁,琴瑟静好,莫能名状。须臾,一老妇出拜,自言:“姓钱氏,先父田忠义,官至上轻车都尉。往岁扈从西征,为流矢所中,舆疾归武清。小女娟娟,时年十四。随侍汤药,偶遗此扇,不意乃入君子之手。今夫亡三载矣,睹物兴怀,不觉遂生伤感。然当时溪树上有二绝句,不知何人所书。小女因寻扇再至其地,经览而归,至今吟哦不绝于口。”生请诵之,即其旧题也。老妇因请命娟娟出见,传呼良久不至。母自入谓女曰:“客即树上题诗人也。”娟娟强起,严服靓妆,与母相携而出。至则玉姿芳润,内美难征,俨然秦观峰梦中所见也。生又以梦告母,共相叹异。久之马至,珍重辞谢而去。
  明日,邻翁以娟母命来,请以弱女为君子姬侍。生喜出望外,遂以其年四月成礼。娟娟妙解音律,通贯经史,凡诸戏博杂艺,靡不精晓。情好甚笃。未阅月,生以督运南行,乃锁院而去。母先亦暂至武清,遣人问讯。娟娟从门隙中附诗于母寄生日:
  “闻郎夜上木兰舟,不数归期只数愁。半幅御罗题锦字,隔墙裹赠玉搔头。”是夕,生适自潞还,娟出迎。生曰:“方从马上得诗,未有以复。”即口占赠娟娟曰:
  “碧窗无主月纤纤,桂影抚疏玉漏严。秋浦芙蓉偏献笑,半窗斜映水晶帘。”
  其冬十月,生以太夫人忧去职。河冰既合,娟适病,不能偕行。生存亡抱恨,计无所出。邀母与娟同居,约以冰解来迎,相与悲咽而别。
  明年春,娟病转剧。遣翁子钱郎以诗寄生曰:
  “楚天风雨绕阳台,百种名花次第开。谁遣一番寒食信,合欢廊下长莓苔。”
  生遣使往迎,比至,则不起匝月矣。
  辛卯冬,生再入都,过母家,见娟娟画像,题诗其上曰:
  “人生补过羡张郎,已恨花残月减光。枕上游仙何迅速,洞中乌兔太匆忙。秦娘似比当时瘦,李卫惭多旧日狂。梅影横斜啼鸟散,绕天黄叶倚绳床。”时人多传诵焉。
  南唐内史舍人张泌,字子澄。初与邻女浣衣相善,经年不复睹。精神凝一,夜必梦之。尝有诗寄云:
  “别梦依依到谢家,小廊回合曲栏斜。多情只有春庭月,犹为离人照落花。”此梦之积于情者也。渭塘奇梦,曾留连酒肆,偷窥半面,犹有因焉。秦观峰之梦,胡为乎来哉!无梦则得扇不奇,得扇不奇,则生必不出入怀袖,肆翁必不问,而数月之姻缘,何以销之。梦岂偶然而已。
  ☆吴女盈盈
  魏人王山,能为诗,标韵清卓。因省试下第,薄游东海。值吴女盈盈者来,年才十六,善歌舞,尤工弹筝,容色甚冶。词翰情思,翘翘出群。少年子争登其门,不惜金帛。盈遴简佳偶,乃许一笑。府守田龙图召使侍宴,山预宾列,相得于樽俎之间,从之欢处累月。山辞归,盈垂泣悲啼,不能自止。明年,寄《伤春曲》示山,其词云:
  “芳菲时节,花压枝折。蜂蝶撩乱,阑槛光发。一旦碎花魂,葬花骨,蜂兮蝶兮何
  不来?空使雕阑对寒月。”山作长歌答之云:
  “东风艳艳桃李松,花园春入酴酥浓。龙脑透缕鲛绡红,鸳鸯十二罗芙蓉。盈盈初见十五六,眉试青膏鬓垂绿。道字不正娇满怀,学得襄阳大堤曲。阿母偏怜掌上看,自此风流难管束。莺啄含桃未咽时,便会吟诗风动竹。日高一丈罗窗(目+歎左),啼鸟压花新睡短。腻云纤指拢还偏,半被可怜留翠暖。淡黄衫袖仙衣轻,红玉栏杆妆粉浅。酒痕落腮梅忍寒,春羞入眼横波艳。一缕未消山枕红,斜睇整衣移步懒。才如韩寿潘安亚,掷果窃香心暗嫁。小花静院酒阑珊,别有私言银烛下。帘声浪皱金泥额,六尺牙床罗帐窄。钗横啼笑两不分,历尽风波腰一捻。若教飞上九天歌,一声自可倾人国。娇多必是春工与,有能动人情几许。前年按舞使君筵,眸蹙忍羞头不举。凤凰箫冷曲成迟,凝醉挑花过风雨。阿盈阿盈听我语,劝君休向阳台住。一生纵得楚王怜,宋玉才多谁解赋。洛阳无限青楼女,袖拢红牙金凤缕。春衫粉面谁家郎,只把黄金买歌舞。就中薄倖五陵儿,一日心冷玉如土。云零雨散那堪悲,空入他人梦来去。浣花溪上海棠湾,薛涛朱户皆金环。韦皋笔逸玳瑁落,张祜盏滑琉璃干。压倒念奴价百倍,兴来奇怪生毫端。醉眸觑纸聊一扫,落花飞雪声漫漫。梦得见之为改观,乐天更敢寻常看。花开不肯下翠幕,竟日煊赫罗雕鞍。扫眉涂粉迨七十,老大始顶菖蒲冠。(涛七十始顶菖蒲冠,学谢自然上升之术。)至今愁人锦江口,秋蛩露草孤坟寒。盈盈大雅真可惜,尔生此后不可得。满天风月独倚阑,醉岸深云呼佚墨。久之不见子心忆,高玑去天无几尺。斜阳衔山云半红,远水无风天一碧。望眼空遥沉翠翼,银河易阔天南北。瘦尽休文带眼移,忍向小楼清泪滴。”
  又明年,山适淄川,遇王通判于邸舍,出盈盈简,欲偕游东山。时方初夏,山以病不克赴其约。秋中再如东山,盈已死。王通判谓山曰:“子去后,盈若平居醉寝,梦红裳美人手执一纸书,告曰:‘玉女命汝掌文牍。’及觉,泣以白母云:‘儿不复久居人间矣。异日当访我于东山。’遂呜咽流涕,其夕竟卒。”山作诗吊之云:
  “烛花红死睡初醒,一枕孤怀病客情。海上有仙应入梦,人间无路可藏生。乾坤眼阔成新恨,风月人归似旧情。汉殿香消春寂寂,夕阳无雨下西城。”
  后五年,山游奉符,与同志登岱岳,至绝顶玉女池。追思畴昔日盈盈之梦,徘徊池侧,心忆神会。因题于石曰:
  “浮世繁华一梦休,登临因忆昔年游。人归依旧野花笑,玉冷几经坟树秋。风月遇清须感慨,江山多恨即迟留。如今纵拟夸才思,事往情多特地愁。”又曰:
  “柳条黄尽杏梢新,山翠无非昔日春。花色笑风春似醉,寂寥惟少赏花人。忆昔闲妆淡伫(纻)衣,一枝红拂牡丹徽。无端不入襄王梦,为雨为云到处飞。”山归,就次遂梦游日观峰,北见石上大字,笔迹类盈,书一诗曰:
  “绛阙珠宫锁乱霞,长生未晓弃奢华。断无方朔人间信,远沮麻姑洞里家。历劫易翻沧海水,浓春难谢碧桃花。紫台树隐瑶池阔,凤懒龙娇日又斜。”读毕忽悟。是夕昏醉闷闷,有女奴来召,至一溪洞门,碧衣短鬟出迎。入宫殿,一女子玉冠黄帔,衣绛绡,长眸皓容。山趋拜,女遽起止之。揖升阶。少选,盈与一女偕至,微笑曰:“‘为雨为云到处飞’,何乃尤人如此也!”遂命进酒,各有赋咏。夜既深,二女曰:“盈盈雅故,便可就寝。”闻鸡声起,复置酒珍重语别。山辞诀,恍然出洞,但苍崖古木,非向所历,感怆而返。
  山有《笔奁录》,详记所遇。
  ☆安西张氏女
  安西布帛肆,有贩鬻求利而为之平者,姓张。家富于财,居光德里。其女国色。女尝昼寝,梦至一处,朱门大户,棨戟森然。由之而入,望其中堂,若设宴张乐。左右廊皆施帷幄。有紫衣吏引张氏于西廊幕次,见少女如张等辈十许人,皆花容绰约,钗钿照耀。既至,吏促张妆饰,诸女迭助之理泽傅粉。
  有顷,自外传呼:“侍郎来!”竞隙间窥之。见一紫绶大官,张氏之兄尝为其小吏,识之,乃吏部沈公也。俄又呼曰:“尚书来!”又有识者,并帅王公也。逡巡复连呼曰“某来”,皆郎官以上六七人。坐毕,前紫衣吏曰:“可出矣。”群女旋进金石丝竹,铿鍧震响,中宵酒酌。并帅见张氏而视之,尤属意焉。谓曰:“汝习何技能?”对曰:“未尝学声音。”使与之琴,辞不能。曰:“第操之。”乃抚之而成曲。予之筝亦然,琵琶亦然,皆平生所不习也。王公曰:“恐汝或遗。”乃令口授,吟曰:
  “镮梳闹扫学宫妆,独立闲庭纳夜凉。手把玉簪敲砌竹,清歌一曲月如霜。”谓张曰:“其归辞父母,异日复来。”忽惊啼而寤,手扪衣带曰:“尚书命我矣。”索笔录之。问其故,泣对所梦,且曰:“吾将死乎?”母怒曰:“汝梦魇尔,何乃出不祥言如是!”因卧病累日。外亲有持酒肴者,又有将食来者,女曰:“且须膏沐澡瀹。”母听之。良久,艳妆盛饰而至。食毕,乃遍拜父母及坐客曰:“时不可留,某今往矣。”因援衾而寝。父母环伺之,俄遂卒。会昌二年六月十五日也。
  死得所生,虽死何恨。张女国色未聘,以怀春感梦,而王尚书遂能据生人之所不易遇,惜哉!
  ☆沈亚之
  太和初,沈亚之将之邠。出长安城,客橐泉邸舍。春时,昼梦入秦内史廖家。内史廖举亚之,秦公召至殿前,促前席曰:“寡人欲强国,愿知其方,先生何以教寡人?”亚之以齐桓对。公悦,遂试补中涓,使佐西乞术伐河西。亚之帅将卒前攻,下五城。还报,公大悦,起劳曰:“大夫良苦,休矣!”
  居久之,公幼女弄玉婿箫史先死,公谓亚之曰:“微大夫,晋五城非寡人有,甚德大夫。寡人有爱女,欲与大夫备洒扫可乎?”亚之少自立,雅不欲遇幸臣蓄之。固辞不得,遂拜左庶长,尚公主,赐金二百斤。民间犹谓箫家公主。其日有黄衣中贵,骑疾马来,延亚之入。宫阙甚严。呼公主出,鬓发著偏袖衣,妆不多饰。其芳姝明媚,笔不可摹画。侍女祗承,分立左右者数百人。召见亚之便馆,居亚之于宫。题其门曰翠微宫,宫人呼为沈郎院。虽备位下大夫,由公主故,出入禁卫。公主喜凤箫,每吹箫必翠微宫高楼上,声调远逸,能悲人,闻者莫不自废。公主七月七日生,亚之尝无贶寿。内史廖先曾为秦以女乐遗西戎,戎王与之水犀小合,亚之从廖得,以献公主。主悦,尝爱重,结裙带上。穆公遇亚之礼兼同列,恩赐相望于道。
  复一年,春,公主无疾忽卒。公追伤不已,将葬咸阳原。公命亚之作挽歌,应教而作曰:
  “泣葬一枝红,生同死不同。金钿坠芳草,香绣满春风。旧日闻箫处,高楼当月中,梨花寒食夜,深闭翠微宫。”进公。公读词善之。时宫中有出声若不忍者,公随泣下。又使亚之作墓志铭,独忆其铭曰:
  “白杨风哭兮,石甃髯莎。杂英满地兮,春色烟和。朱愁粉瘦兮,不生绮罗。深深埋玉兮,其恨如何!”亚之亦送葬咸阳,宫中十四人殉。亚之以悼怅过戚被病,犹在翠微宫,然处外殿特室,不居宫中矣。
  居月余,病良已。公谓亚之曰:“本以小女将托久要,不谓不得周奉君子,而先物故。敝秦区区小国,不足辱大夫。然寡人每见子,即不能不悲悼。大夫盍适大国乎?”亚之对曰:“臣无状,肺腑公室,待罪左庶长,不能从死公主,幸免罪戾。使得归骨父母国,臣不忘君恩。”如日将去,公置酒高会。声秦声,舞秦舞。舞者击髆拊髀呜呜,而音有不快,声甚怨。公执酒亚之前曰:“予顾此声少善,愿沈郎赓歌以塞别。”命趋进笔砚。亚之受命,立为歌词曰:
  “击体舞,恨满烟光无处所。泪如雨,欲拟著词不成语。金凤衔红旧绣衣,几度宫中同看舞。人间春日正欢乐,日暮春风何处去。”歌卒,授舞者,杂其声而和之,四座皆泣。既再拜辞去,公复命至翠微宫与公主侍人别。重入殿内时,见珠翠遗碎青阶下,窗纱檀点依然。宫人泣对亚之,亚之感咽良久。因题宫门诗曰:
  “君王多感放东归,从此秦宫不复期。春景自伤秦丧主,落花如雨泪胭脂。”竟别去。公命车驾送出函谷关。出关已,送吏曰:“公命尽此,且去。”亚之与别,语未卒,忽惊觉卧邸舍。
  明日,亚之为友人崔九万具道之。九万博陵人,谙古,谓余曰:“《皇览》云:秦穆公葬雍橐泉祈年宫下,非其神灵凭乎?”亚之更求得秦时地志,说如九万言。呜呼,弄玉既仙矣,恶又死乎!
  亚之必多情者,不然,能感弄玉于梦中乎?阅稗官小说,冥中嫁娶,仍如人间。弄玉择婿或有之,不知何以复死也。岂人不一死,如所云鸡鸣国之说乎!果尔,则弄玉非仙矣。弄玉不仙,何以灵乎?弄玉而灵,将箫史独无灵乎?又闻上界以岁为日,冥中以日为岁,然亦不应昼晌一梦,备悲欢离合之致也。吁,亦幻矣!
  又《博异志》载:吴兴姚合谓沈亚之曰:“吾友太原王炎云:元和初,夕梦游吴,侍吴王久之。闻宫中出辇,鸣箫击鼓,言葬西施。王悲悼不止,立诏词客作挽歌。炎遂应教作之,其词曰:
  ‘西望吴王阙,云书凤字碑。连工起珠帐,择土葬金钗。满地红心草,三层碧玉阶。
  春风无处所,凄恨不胜怀。’既进词,王甚嘉之。及寤,能记其实。”此与沈亚之事相近,必有仿而为之者。
  ☆张倩娘
  天授三年,清河张镒,因官家于衡州。性简静,寡知友。无子,有女二人,其长早亡。幼女倩娘,端妍绝伦。镒外甥太原王宙,幼聪悟,美容范,镒常器重。每曰:“他时当以倩娘妻之。”后各长成,与倩娘尝思感想于梦寐,家人莫知其状。
  后有宾僚之选者求之,镒许焉。女闻而郁抑,宙亦深恚恨。托以当调请赴京,止之,不可,遂厚遣之。宙阴恨悲恸,决别上船。日暮至山郭数里,夜方半,宙不寐。忽闻岸上有一人行,声甚速,须臾至船。问之,乃倩娘,步行跣足而至。宙惊喜发狂,执手问其从来。泣曰:“君厚意如此,寝食相感。今将夺我此志,又知君深情不易,思将杀身奉报,是以亡命来奔。”宙非意所望,欣跃特甚。遂匿倩娘于船,连夜遁去。倍道兼行,数月至蜀。凡五年,生两子。与镒绝信。其妻常思父母,涕泣言曰:“吾曩日不能相负,弃大义而来奔君。今向五年,恩慈间阻。覆载之下,胡颜独存也!”宙哀之,曰:“将归,无苦。”遂俱归衡州。
  既至,宙独身先至镒家,首谢其事。镒大惊曰:“倩娘疾在闺中数年,何其诡说也?”宙曰:“见在舟中。”镒大惊,遂促使人验之,果见倩娘在船中,颜色怡畅,讯使者曰:“大人安否?”家人异之,疾走报镒。室中女闻,喜而起,饰妆更衣,笑而不语。出与相迎,翕然而合为一体,其衣裳皆重。
  其家以事不常,秘之,唯亲戚间有潜知之者。后四十年间,夫妻皆丧。二男并孝廉擢第,至丞尉。唐人作《离魂记》。
  ☆柳氏女
  郑生者,天宝末应举之京。至西郊,日暮投宿主人。主人问其姓,郑以实对。内忽使婢出云:“娘子合是从姑。”须臾,见一老母自堂而下,郑拜见,坐语久之。问其婚姻,乃曰:“姑有一外孙女在此,姓柳氏,其父见任淮阴县令。与儿门第相埒。今欲配君子,以为何如?”郑不敢辞。其夕成礼,极人世之乐,遂居之。
  数月,姑谓郑生:“可将妇归柳家。”郑如其言,挈其妻至淮阴,先报柳氏。柳举家惊愕。柳妻意疑令有外妇生女,怨望形言。俄顷,女家人往视之,乃与家女无异。既入门,下车,冉冉行庭中。内女闻之笑出视,相值于庭中。两女忽合,遂为一体。令即穷其事,乃是妻之母先亡,而嫁外孙女之魂焉。生复寻旧迹,都无所有。
  ☆石氏女
  钜鹿有庞阿者,美容仪。同郡石氏有女,曾内睹阿,心悦之。未几,阿见此女来诣。阿妻妾极妒,闻之,使婢缚之送还石家,中路遂化为烟气而灭。婢乃直诣石家,说此事。石氏之父大惊曰:“我女都不出门,岂可毁谤如此?”阿妇自是常加意伺察之。
  居一夜,方值女在斋中,乃自拘执以诣石氏。石氏父见之愕然曰:“我适从内来,见女与母共作,何得在此?”即令婢仆于内唤女出,而所缚者奄然灭焉。父疑有异,遣其母诘之。女曰:“昔年庞阿来厅中,曾窃视之。自尔仿佛即梦诣阿,及入户,即为妻所缚。”石曰:“天下遂有如此奇事!”夫精情所感,灵神为之。冥然灭者,盖其魂神也。既而女誓心不嫁。经年,阿妻忽得邪病,医药无征。阿乃授币石氏女为妻。事见《幽明记》。
  《广记》:汉时,有老日者开帘鬻术,忽见一老人持八字来问。日者推算良久,曰:“寿不永矣!”此老愀然而去。日者徐玩其命,乃已之生辰。因思:“此老面貌衣服与己无二,岂身魂乎!”未几,日者果死。又《续搜神记》:宋时,有一人,忘其姓名。与妇同寝,天晓,妇起出后,夫寻出外。妇还,见其夫犹在被中眠。须臾,奴子外来云:“郎求镜。”妇以奴诈,乃指床上以示奴。奴云:“适在郎处来。”于是驰白其夫,其夫大愕。便入,夫妇共视被中人,高枕安寝,的是其形,了无一异。虑是魂神,不敢惊动。乃共以手徐徐抚床,遂冉冉入席,渐渐消灭。夫妇惋怖。如此少时,夫得病,性理乖错,于是终卒。离魂之事,往往有之。况神情所注,忽然而翔,自然之理,又何怪也
  ☆董子马姬
  绍兴董元瑞之子,聘同邑马氏女为室。以马之女未二十,不为之婚。男女各怀怨怼,同日得瘵疾。
  既二年,并患在亟。一日,董氏村人见大官舰泊河下,一皂隶上,问:“何处董宅?”人指示之,忽不见。数日又至,村人怪而窥之,见舟中端坐一女子,盛饰美容,光彩夺目,左右媵侍十余人。或问:“谁家女?”曰:“此马氏姊也,来迎女婿。”或报董氏,使老媪往觇其容,俨与马姬无二。又明日,董生死,马姬亦亡。其官舰中坐者,疑是魂魄先赴云。
  ☆观灯美妇
  宣和中,京师士人元夕出游,至二美楼下,观者填塞不可前。少驻步,见美妇人举措仓皇,若有所失。问之,曰:“我逐时观灯,适被人挨阻,迷失伴侣,今无所归。”士以言诱之,欣然曰:“我不能归,必被他人捉卖,幸君子怜之。”士人喜,即携手与还舍。如是半月,宠嬖殊甚,亦无有人踪迹之者。
  一日,召所善友与饮,命妇人侍酒甚款。后数日,友复来曰:“前日所见之妇,安从得之?”曰:“吾以金买之也。”友曰:“恐不然,子当实告我。我前日酒间,见每过烛后,色必变。意非人类,不可不察。”士人曰:“相处累月,乌有是?”友曰:“葆真宫王文卿法师,善符箓,试谒之。若是祟,渠必能言。不然无伤也。”遂同往谒。王一见惊曰:“妖气其浓,势将难治。此祟绝异,非常鬼也。”厉指座间他客曰:“异日皆当为佐证。”坐者尽恐。士人已先闻友言,不敢复隐,具告之。师曰:“此物平时有何嗜好?”曰:“一钱箧极巧,常佩于身,不以示人。”王即硃书二符授之,曰:“公归,俟其寝,以一符置其首,一置箧中。”士人归,其妇大骂曰:“托身于君久矣,乃不见信。令道士书符,以鬼待我!”士初犹设词以对,妇人曰:“某仆为我言,一符欲置吾首,一置箧中,何讳也?”士人不能隐,密访之,仆初不言,益疑之。迨夜俟其睡。妇张灯制衣,达旦不息。士窘亟,走谒王师。师喜曰:“渠不过忍一夕,今夕必寐,第从吾戒。”是夜果熟睡,乃如戒施符。天明无所见,意谓已去。越二日,开封府遣狱吏逮王师下狱,曰:“某家妇人瘵疾三年,临病革,忽大叫曰:‘葆真宫王法师杀我!’遂死。家人方与沐浴,见首及下腰间皆有符,乃诣府投牒,云王以妖术杀其女。”王具言所以,即追士人,并向日座上诸客证之,皆同得免。王师建昌人。出《夷坚志》。
  ☆刘道济
  光化中,有文士刘道济,止于天台山国清寺。尝梦见一女子,引生于窗下,有侧柏树,葵花,遂为伉俪。后频于梦中相遇,自不晓其故。无何,以明州奉化县古寺内,见有一窗,侧柏、葵花,宛是梦所游。有一客官寄寓于此,室中女有美才,贫而未聘,近中心疾。生所遇,乃女之魂也。
  女一遇生,心疾自愈,不著究竟,令人闷绝。又有彭城刘生,梦入一倡楼,与诸辈狎饮。尔后但梦,便及彼处,自疑非梦。所遇之姬,芳香常袭衣。亦心邪所致耳。
  ☆吴兴娘
  大德中,扬州富人吴防御,居春风楼侧,与宦族崔君为邻,交契甚厚。崔有子曰兴哥,防御有女曰兴娘,俱在襁褓。崔君因求女为兴哥妇,防御许之,以金凤钗一隻为约。
  既而崔君远宦,凡一十五载,音耗竟绝。女年十九矣。其母谓防御曰:“崔家郎君,一去杳然。兴娘长成矣,不可执守前言,令其失时也。”防御曰:“吾已许吾故人矣。诚约已定,可食言耶?”女亦望生不至,因而感疾,沉绵枕席,半岁而终。父母哭之恸,临殓,母持金凤钗抚尸而泣曰:“此汝夫家之物也。今汝逝矣,吾留此安用?”遂簪于其髻而殡焉。
  殡两月,而崔生至。防御迎之,访问其故,则曰:“父为宣德府理官而卒,母亦先逝数年矣。今已服除,故不远千里而来。”防御下泪曰:“兴娘薄命,为念君故得疾,于两月前饮恨而死。今殡之矣。”引生入室,至其灵席前,焚楮钱以告之,举家号恸。防御谓生曰:“郎君父母既没,道途又远,今既来此,可便于吾家住宿。故人之子即吾子也。勿以兴娘没故,自同外人。”即令搬挈行李于门侧小斋安泊。
  将及半月,时值清明。防御以女新殁,举家上冢。兴娘妹庆娘,年甫十七,是日与家众同赴新坟,惟留崔生在家。至暮回归,天色已黑。崔生于门迎。有轿二乘,前轿已入,后轿至生前,忽有物堕地铿然。生急往拾之,乃金凤钗一隻。欲纳还防御,则中门已闭。生还小斋,明烛兀坐。思念姻缘挫失,而孑身寄迹于人,亦非久计。长叹数声,方欲就枕,忽闻剥啄叩门。问之,则不答。不问,则又叩。如是者三,乃强起开门。视之,一女殊丽,立于门外,遽褰裙而入。生大惊,女子低容敛气,向生细语曰:“崔郎不识妾耶?妾乃兴娘之妹庆娘也。适来坠钗轿下,君拾得否?”欲止生室。生以其父持之厚,拒之甚确,至于再三。女忽赧怒曰:“吾父以子侄之礼待汝,置留小斋。汝乃敢于深夜诱我至此,欲将何如?我诉之于父,讼汝于官,必不舍汝矣!”生惧,不得已而从焉。至晓乃去。
  自是暮隐而入,朝隐而出。往来于小斋,可一月半。忽一夕谓生曰:“妾处深闺,君居外馆,今日之事,幸无人觉。诚恐好事多磨,佳期易阻。一旦声迹彰露,亲庭罪责。闭笼而锁鹦鹉,打鸭而惊鸳鸯。在妾固所甘心,于君诚恐累德。莫若先事而发,怀璧而逃。或晦迹深村,或潜迹别郡,庶优游偕老,不致分离也。”生颇然其计,曰:“卿言亦自有理,吾方思之。因自念零丁孤苦,素乏亲知,虽欲逃亡,竟将焉往。尝闻父言有旧仆金荣者,信义人也。居镇江吕城,以耕种为业。今往投之,庶不我拒。”
  至明日五更,与女轻装而出。买船过瓜州,奔丹阳,访于村氓,则金荣在焉。其家殷富,为本村保正。生乃大喜,造其门。至则初不相识也,生言其父姓名爵里及己乳名,方始记认,则思而哭其主。挽生在堂而拜认曰:“此吾家郎君也!”生具告以故,乃虚正堂而处之,事之如事旧主。衣食之需,供给甚至。
  生住金荣家将及一年,女告生曰:“始惧父母见责,故与君为卓氏之逃,大非获已。今已及期矣。爱子之心,人皆有之。倘其自归,喜于再见,必不我罪。况亲恩莫大,岂有终绝之理乎?”生从其言,即与之别金荣,渡江入城。将近其家,谓生曰:“妾逃窜一年,今遽与君往,或恐触彼之怒。君可先之,妾舣舟于此以候。”临行复呼生回,以金凤钗与之曰:“如或疑拒,当出此示之可也。”生至门,防御欣然迎之,反致谢曰:“昨顾待不周,致君他适。老夫之罪也,幸勿见责!”生拜伏不敢仰视,但称死罪。防御骇然曰:“何故乃尔?愿得开陈,释我疑虑。”生惶愧言曰:“曩者房帷事密,儿女情多。负不义之名,犯私通之律。不告而娶,窃负而逃。窜伏村墟,旷绝音问。今携令爱同此归宁,伏望恕其罪谴,使得终遂于飞。大人有溺爱之恩,小子有室家之乐,是所幸也。”防御曰:“吾女卧病在床,今乃一载。(饣亶)粥不进,转侧须人。岂有是事也?”生谓其恐为门户之辱,故饰词以拒之。乃曰:“目今庆娘在于舟中,可令人舁取之来。”防御虽不信,姑令家童驰往视之。至江,并无所见。防御大怒,责生妖妄。生乃袖中取出金凤钗以进。防御见之,大惊曰:“此物吾亡女兴娘殉葬之物,胡为至此?”疑惑之际,庆娘忽于床上欣然而起,出至堂前,拜其父曰:“兴娘不幸,早辞严侍,远弃荒郊。然与崔生缘分未断,今来此,意亦无他,请以爱妹庆娘续其婚尔。如从所请,妹病即痊。不然,命尽此矣。”举家惊骇,视其身则庆娘,而言动举止则兴娘也。父诘之云:“汝既死矣,安得复于人世为此乱惑乎?”对曰:“女之死也,冥司以女无罪,不复拘禁。得隶玉皇娘娘帐下,掌传笺奏。切以世缘未尽,故特给假一年,来与崔郎了此一段姻缘尔。”防御闻其言,乃许之。即敛容拜谢其父,又与崔生执手歔欷为别。且曰:“父母许我矣,汝好做娇客,慎毋以新人而忘故人也。”言讫,恸哭仆地,视之已死矣。急以汤药灌之,移时乃苏。其病即瘥,行动如常。叩以前事,并云罔知。防御遂涓吉续崔生之婚。生感兴娘之情,以金凤钗卖于市,得钞二十锭,尽买香烛楮币,赍诸琼花观,命道士建醮三昼夜,以报兴娘。兴娘复托梦于崔生曰:“荐拔尚有余情,虽隔幽冥,实深感佩。小妹庆娘,直性柔和,宜善待之。”生闻之,惊悼而觉。此后遂绝。
  ☆贾云华
  至正间,有魏鹏者,字寓言,襄阳人。父巫臣,延祐初参政浙江行省卒。母郢国萧夫人。二兄鸑鹜惟生独秀美,善属文,乡里称焉。
  先是参政时,萧夫人善于贾平章之夫人曰邢国。平章幽州人,卒于杭,遂留居焉。至是生母遣生诣之,授以书曰:“以此呈邢国,勿妄开也。”生私启之,知有指腹之约,欣喜而已。
  逾月抵杭,旅边妪之舍。边故达睦宠姬,后嫁民间。今虽已老,然善刺绣,喜谈谑,多往来达官家。生问贾平章家事,妪备道之。生亦为语郢国遣己故,妪为之先于邢国。邢国惊喜,使亟召之。生至再拜,呈母书。顷间,一童子出,娟娟如琼瑶。邢国曰:“小儿子麟也。”令拜生已,复命侍儿唤娉娉。须臾,双鬟拥一女子穿绣幕而来。曰:“小女子也。”亦拜生已,乃退立邢国左右。生窃视,真国色矣。邢国与生各为寒温。少焉治具,亲酌饮生,生跪而受。顾谓娉曰:“郎君长汝,汝兄事之。”更令娉与麟酌以饮生。既乃令家僮引生就堂外东厢止宿。生至,则妪家行李已先在焉。
  居月余,生念邢国虽甚款爱,而语不及姻事,且疑兄事之命。乃密祈梦于伍相祠,得神报云:“酒雪堂中人再世,月中方得见嫦娥。”莫晓所谓,但私识之。
  一日平旦,生入问邢国,出至重堂,转堂后曲巷,以造娉室。娉方低鬟束双弯着罗袜。生屏身户外,窥于隙间。福福见之以报,娉娉怒,将白邢国。生惶恐谢,娉亦解。更以阁前瑞香赠生,令福福送生出。生即重赂福福,使之挑娉。福福出吴绫令生书,有“海棠枝上拭新红”之句。谓生曰:“我持此去,君徐来。”及见娉,乃佯堕。娉见诗色变,生趋谢,继之以跪。娉乃令生就坐,生从容曰:“千里至此,本为姻盟。今夫人了无一语,其意可知。而子复漠然相视,当即促装与子诀矣。”娉叹曰:“人非木石,谁独无情。君之此言,岂知我者。”生即求合,娉拒之曰:“晚当遣福福诣君,有语相告。”已而夫人归,生乃趋出。
  至暮,福福至。约以明夜达生处,生喜不可制。明日,生之友招生过平康,生辞,固曳以去,劝饮至醉,归则卧石栏侧地上。时娉乘间赴生,而生适大醉。呼之不觉,乃怅然书一绝于生练裙上,有曰:
  “襄王自是无情绪,醉卧月明花影中。”生觉,怅然追恨。
  逾数日,邢国往作佛事,娉与生送之。娉密语生,是夜竟达娉处。少焉就枕,生曰:“今夕可谓‘海棠枝上拭新红’也。”自是更数夕,而生得母、兄书,令归就试。更有书及邢国,使促生还。生不得已,夜入别娉,相视悲泣。明日,生入拜邢国,遂竟别去。
  抵家就试,得首选。赴燕,复登第。及廷试,名在前列。生思念娉,乃以翰苑自求外补,得浙江提举。乃赴钱塘,先诣贾宅谒邢国。娉娉见生,悲喜交集。已而命酌,既暮就馆。
  居月余,生与娉情好愈笃,多不自简。侍女有春鸿者,以宿恨怨娉,欲报之。一日,生与娉对弈池畔小亭上。鸿趋夫人曰:“圃中池莲并蒂二色,请观之。”时娉与生方谈笑争局,适风撼花枝坠局中。娉起视之,见夫人且至,生乃遁去。明日,夫人召生为瑞莲之宴,娉及麟皆在,各为吟咏,相称赏而退。自是娉屈意事鸿,得其心,且乐为用。而生母讣音已至,生乃仓卒告归。
  先是,生以姻事属边妪,使探邢国意。会邢国属边妪觅婿,妪曰:“颇、牧自在禁中,何远求耶?”夫人曰:“非魏提举乎?佳则佳矣,但终历仕途,势且携去。若嫁他乡,宁死不忍。”妪还以复生。生曰:“余固知之。况重罹荼毒,行色匆匆,殒越之余,宁暇及此?虽然,此先堂意也。天地鬼神,昭布森列。息壤在彼,岂以吾母既亡而背盟弃好。妪若责以大义,或庶几焉。”妪如言以进。夫人曰:“纵有苏、张,如不听何!”妪退。生叹曰:“死生之期,自此至矣!”乃促装以归。
  娉伺夫人既寝,召生入与诀。至则相持而泣,魂断心摧。福福等亦哽咽凄怆,不能仰视。酒半,娉举杯前曰:“兄不来矣!不偕伉俪,从此途人。妾命薄春冰,身轻秋叶。云泥异路,浊水清尘。然既委身,岂能再适?死以为期,言犹在耳。行当寄魂空木,毕命穷泉。长恨悠悠,曷其有极!平时兄命我歌,我每赧愧。今当永诀,为君一曲,君其听之。正唐人所谓‘一声河满子,双泪落君前’也。”歌曰:
  “随水落花,离弦飞箭。今生无处能相见。长江纵使向西流,也应不尽千年怨。盟誓无凭,情缘无便。愿魂化作衔泥燕。一年一度一归来,孤雌独入郎庭院。”
  明日,娉乃破盒中镜及琴上冰弦,遣福福付生。生入别邢国。邢国召娉别生,娉不肯出,生亦不强,遂行。
  是岁,麟举乡试,明年登进士,授咸宁尹。乃举家之陕,娉亦随行。娉自别生,食寝俱废。兼之道途困顿,抵县浃旬,而势且垂绝矣。邢国忧之,莫晓其故,研问侍婢,始得其概,懊恨无及。一日,沐浴梳饰,衣服如常,拜于母前曰:“儿不幸,死在旦夕。母恩未报,饮恨黄泉。赖有灵昭(麟字),可为终养。愿夫人割不忍之爱。”又语麟曰:“弟早掇巍科,前程远大。但愿早寻佳偶,以奉夫人。我命薄年促,徒以死相累耳。若我殁后,托一坏之土,权殡于此。俟弟改官北归,携骨还葬,志愿毕矣。”语毕,返室,以手书嘱福福曰:“以是寄魏生,俾知我为泉下客矣。”言讫,泪如雨下。至晚竟逝。
  麟漆棺敛之,寄开元寺中。无何,县有剧盗遁于襄阳,官遣胥吏康铧往捕之。福福乃出娉缄于麟,俾因铧寄去。麟览之,乃集唐绝句十首,与生为诀之词也。麟以白母,母曰:“人已逝矣,勿违其意。”遂命寄去。诗曰:
  两行清泪语前流,千里佳期一夕休。
  倚柱寻思倍惆怅,寂寥灯下不胜愁。
  倚栏无语倍伤情,乡思撩人拨不平。
  寂寞闲庭春又晚,烟花零落过清明。
  相见时难别亦难,寒潮惟带夕阳还。
  钿蝉金雁皆零落,离别烟波伤玉颜。
  自从消瘦减容光,云雨巫山枉断肠。
  独宿孤房泪如雨,秋宵只为一人长。
  纱窗日落渐黄昏,春梦无心只似云。
  万里寂寥音信断,将身何处更逢君。
  一身憔悴对花眠,零落残魂倍黯然。
  人面不知何处去,悠悠生死别经年。
  真成薄命久寻思,宛转娥眉能几时。
  汉水楚云千万里,留君不住益凄其。
  魂归冥漠魄归泉,却恨青娥误少年。
  三尺孤坟何处是,每逢寒食一潸然。
  物换星移几度秋,鸟啼花落水空流。
  人间何事甚惆怅,贵贱同归土一丘。
  一封书寄数行啼,莫动哀吟易惨凄。古往今来只如此,几多红粉委黄泥。”生家居苫块,度日如年。追念旧欢,遽成陈迹。忽康铧者自陕至,得娉凶问,并所集古句,读之,闷而复苏,誓不再娶。乃于岘山堕泪碑侧,为位以哭。
  未久,生服满赴都,除陕西儒学正提举。复得与麟相见,拜谒夫人已,乃询娉殡棺,即往痛哭。以手叩墓曰:“寓言在此。想子生平,精灵未散,岂不能为华山畿乎?”是夕宿公署,仿佛见娉来曰:“天果从人愿乎?”生忘其死也,遽拥抱之。娉曰:“君勿见持,当有奉告。妾死后,冥司以妾无罪过,命入金华宫,得掌笺奏。今当感君不娶之言,将命我返魂。而屋舍已敝,当假他尸,尚未有便。数在冬末,方可遂耳。”语毕不见。生惊觉,但见淡月侵檐,冷风拂面,四顾凄然,泣数行下。
  是年冬,有长安城宋子璧者,一女暴卒。三日忽苏,不认其父母。曰:“我贾平章女,今咸宁县尹之姊也。死已二载,数当返魂。”竟奔贾宅,见夫人及麟,呼福福、春鸿名字,索存日遗物,毫发不爽。夫人曰:“此天作之合也。”乃报魏生。生亦以梦中语告。于是再缔前盟,夫人暨福福等俱往送焉。花烛之夕,真处子也。枕上话旧,一事不遗。是日宴于提举后堂,宋丞一门亦与焉。询丞女名曰月娥,堂有匾额曰“酒雪”,因悟伍相梦中语,至是皆验。
  月娥后生三子,皆得官。生仕至兵部尚书,月娥封鄯国夫人。辑其吟咏,题曰《唱随集》,贯云石为之序云。
  ☆李夫人
  武帝追念李夫人不已,齐人李少翁自云能致其神。乃夜张帐,明烛,陈酒食。令帝居他帐中遥望,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,帝欲就视,少翁止之。帝为诗曰:
  “是耶?非耶?立而望之,偏何姗姗其来迟!”复作赋曰:
  “美联娟以修娉兮,命天绝而弗长。饰庄容以延伫兮,泯不归乎故乡。惨郁郁其闷感兮,处幽隐而怀伤。税余马于上椒兮,掩修夜之不阳。”
  一说:暗海有潜英之石,其色青,轻如毛羽。寒盛则石温,暑盛则石冷。刻为人像,神悟不异真人。李少君致此石,刻作李夫人形,置于轻纱幙内,望之宛若生时。帝大悦。问少君曰:“可得近乎?”少君曰:“譬如中宵忽梦,而昼可得近观乎?此石毒,宜远望,不可迩也。”帝乃从其谏。少君令舂此石人为丸。帝服之,不复思梦。
  ☆杨太真
  马嵬变后,明皇朝夕思惟,形神憔悴。有道士王舟者,以少君术求见。上极其宠待,冀得复见,虽死不恨。道士出袖中笔墨,索细黄绢,诵咒呵笔,画一女人像。若天师所画将符,仅类人形而已。使上斋戒怀之,凝神定虑,想其平日,三日三夜不懈。道士曰:“得之矣。”上出像观之,乃真贵妃面貌也。上喜甚。道士笑曰:“未也,请具五色帐,结坛供之。”索十五六聪慧端正之女二十四人,齐声歌子建《步虚词》。道士复焚符诵咒,吸烟呵像上。次命诸女一一如方呵之。至定昏时,请上自秉烛入帐中。
  先是,道士以五色石示上,谓之衡遥。以少许研极细,和以诸药,令作烛。外画五色花,谓之还形烛。上既入,道士命侍者出,反闭金扉,以葳蕤锁锁之。于是太真在帐中见上泣曰:“以天下之主,不能庇一弱女,何面颜复见妾乎!沉香亭下,月中之誓何在也!”上亦泪下,言马嵬之变,出于不意。其言甚多,太真意少释。与上曲尽绸缪,胜于平日,脱臂上玉环内上臂。
  天未明,道士启扉曰:“宜别矣!”上出帐回视,不复更见,惟玉环宛然在臂耳。道士具言太真所以尸解,今见为某洞仙甚悉。多所秘。
  白乐天《长恨歌叙》云:上皇追念贵妃不已,有道士杨通幽自蜀来,云有李少君之术。上皇大喜,命致其神。方士竭其术以索之,不能至。又游神驭气,出天界、入地府求之,竟不见。又旁求四虚之上下,东极绝大海,跨蓬莱。忽见最高山,山上多楼阁。洎至西厢下,有洞户东向,阖其门,额署曰:“玉妃太真院”。方士抽簪叩门,有碧衣侍女至,诘其所从来。方士因称天子使者,且致其命。碧衣云:“玉妃方寝,请少待。”逾时碧衣延入,玉妃出。冠金凤冠,披紫绡霞帔,佩红玉,曳凤舄。左右侍女七八人。揖方士问曰:“皇帝安否?”次问天宝十四载以还事,言讫悯然。指碧衣侍女,取金钿合折其半授使者,曰:“为我谢太上皇,谨献是物,寻旧好也。”方士将行,复前跪致词:“请当时一事不闻于他人者,验于太上皇。不然,恐负新垣平之诈也。”玉妃徐言曰:“昔天宝十四载,侍辇避暑骊山宫。秋七月,牵牛织女相见之夕,上凭肩而望,密相誓心,愿世世为夫妇,此独君王知之耳。”因言:“太上皇亦不久居人间,幸自珍爱。”使者还,具奏太上皇,皇心震悼。其说与此不同。
  ☆许至雍妻
  许至雍妻早没,至雍怀思颇切。每风景闲夜,笙歌尽席,未尝不叹泣悲嗟。至雍八月十五日夜,于庭前抚琴玩月已久,忽觉帘屏间有人行,嗟吁数声。至雍问曰:“谁人至此,必有异也。”良久,闻有人语,乃是亡妻。云:“若欲得相见,遇赵十四,莫惜三贯六百钱。”至雍惊起问之,乃无所见。自此常记其言,则不知赵十四何人也。
  后数年,至雍闲游苏州。时方春,见少年十余辈,皆妇人装,乘画船,将谒吴太伯庙。许生因问人曰:“彼何为者?”答曰:“此州有男巫赵十四,言事多中,为土人所敬服。此皆赵生之下辈也。”许生问:“赵生何术?”曰:“善致人魂耳。”许生喜符其妻之说。明早诣赵,具陈恳切之意。赵生曰:“某所致者生魂耳。今召死魂,又令生人见之,某久不为,不知召得否。知郎君重念,又神理已有所白,某安得辞。”乃计其所费之值,果三贯六百。遂择良日,洒扫焚香,施床几于西壁下。于檐外结坛场,致酒脯,呼啸舞拜,弹胡琴。至夕,令许君处于堂内东隅,赵生乃于檐下垂帘卧,不语。至三更,忽闻庭际有人行声。赵生乃问曰:“莫是许秀才夫人否”闻吁嗟数四,应云:“是。”赵生曰:“以秀才诚意恳切,故敢相迎,夫人无怪也。请夫人入堂中。”逡巡似有人揭帘,见许生之妻,淡服薄妆,拜赵生。徐入堂内,西向而坐。许生涕泗呜咽曰:“君得无枉横否?”妻曰:“命耳,安有枉横!”因问儿女与家人及亲旧闾里等事,往复数十句。许生又问:“人间尚佛经,呼为功德,此诚有否?”妻曰:“皆有也。”又曰:“要功德否?”妻云:“某生平无恶,岂有罪乎!”良久,赵生曰:“夫人可去矣,恐多时即有谴谪。”妻乃出。许生相随泣涕曰:“愿惠一物为记!”妻泣曰:“幽冥唯有泪,可以传于人代。君有衣服,可投一事于地。”许生脱一汗衫置地,妻取之,悬于庭前树枝间,以衫蔽面,大哭良久。挥手却许生,若乘空而去。许生取衫视之,泪痕皆血也。许生痛悼,数日不食。赵生名何。
  ☆韦氏妓
  京兆韦氏子,举进士,门阅甚盛。尝纳妓于洛,颜色明秀,尤善音律。韦曾令写杜工部诗,得本甚舛,妓随笔改正,文理晓然。年二十一而卒。韦悼痛之,甚为羸瘠。弃事而寐,意其梦见。
  一日,家僮有言:“嵩山任处士有返魂术。”韦召而求之。任命择日斋戒,除一室,舒帏焚香,仍须一经身衣以导其魂。韦搜衣笥,尽施僧矣,惟余一金缕裙。任曰:“事济矣。”
  是夕,绝人屏事,且以昵近悲泣为戒。燃蜡炬于香前,曰:“睹烛燃寸,即复去矣。”韦洁服敛息,一秉其诲。
  是夜,万籁俱止,河汉澄明。任忽长叹,持裙面帏而招。如是者三,忽闻吁叹之声。俄顷映帏微出,斜睇而立。幽芳怨态,若不自胜。韦惊起泣,任曰:“无庸恐迫,以致倏回。”生忍泪揖之,无异平生。或与之言,颔首而已。逾刻,烛尽及期,歘欲逼之,纷然而灭。韦乃捧帏长恸,既绝而苏。任生曰:“某非猎金者,哀君情切,故来奉救。沤沫槿艳,不必置怀。”韦欲酬之,不顾而别。
  韦尝赋诗曰:
  “惆怅金泥簇蝶裙,春来犹见伴行云。不教布施刚留得,浑似初逢李少君。”韦自此郁郁不怿,逾年而殁。
  ☆北海道人
  北海营陵有道人,能令人与已死人相见。其同郡人妇死已数年,闻而往见之曰:“愿令我一见亡妇,死不恨矣。”道人曰:“卿可往见之。若闻鼓声,即出勿留。”乃语其相见之术。于是与妇言语,悲喜恩情如生。良久,闻鼓声琅琅,不能得往。当出户时,奄忽执其衣裾,户开,掣绝而去。至后岁余,此人身亡。室家葬之,开冢,见妇棺盖下有衣裾。出《搜神记》。
  ☆真真
  唐进士赵颜,于画工处得一软障,图一妇人甚丽。颜谓画工曰:“世无其人也。如何令生,某愿纳为妻。”画工曰:“余神画也。此亦有名,曰真真。呼其名百日,昼夜不息,必应。应则以百家彩灰酒灌之,必活。”
  颜如其言,遂呼之百日,昼夜不止,乃应曰“诺”。急以百家彩灰酒灌,遂活,下步,言笑饮食如常。曰:“谢君召妾,妾愿事箕帚。”终岁生一儿。
  儿年两岁,友人曰:“此妖也,必与君为患。余有神剑可斩之。”其夕乃遗颜剑,剑才及颜室,真真乃泣曰:“妾南岳地仙也。无何,为人画妾之形,君又呼妾名。既不夺君愿,君今疑妾,妾不可住。”言讫,携其子却上软障,呕出先所饮百家彩灰酒。睹其障,唯添一孩子,皆是画焉。出《闻奇录》。
  ☆薛雍妻
  金陵士子薛雍妻亡,感念不置。一夕,妻现形曰:“冥官以子精诚,遣来相伴。”雍喜留宿,婉娈如生。朝往夕来,家人皆不避。雍自谓奇遇,诧于其友。友皆啧啧曰:“薛郎多情,能感冥契。”为赋《梦鸾诗》志之。
  已而,雍日困瘁,其父诘之,以实告。父曰:“妖也。”请道士治之。道士奉王灵官,甚神,至是无验。语雍曰:“吾术尽矣,而妖不服,何也?”授以五色线曰:“来则纴其裾。”雍如戒。明旦物色,遍诸寺院不得。偶举首,见壁间画女一纸,其色线在焉。乃悟,妻丧后,日夕视画而叹,精神感通,遂尔成孽。取焚之,微有血出。雍少时而卒。
  绍兴上舍葛棠,狂而有文。每下笔千余言,未尝就稿。恒慕陶潜、李白之为人,事辄效之。天顺间,筑一亭于圃,匾其亭曰“风月平分”,旦夕浩歌纵酒以自适焉。壁间张一古画,乃桃花仕女。棠对之戏曰:“诚得女捧觞,岂吝千金!”迨夜,一美姬进曰:“久识上舍词章之士,日间又垂深念,特至此歌以侑觞。”棠饮半酣,略不计真伪,曰:“吾欲一杯一曲。”姬连歌百曲,棠沉醉而卧。翌晓,视画上,不见仕女,少焉复在。棠怪之,虑其致祸,乃投诸火。
  又《稗史》载:乡人程景阳夜卧,灯未灭,见二美女绾乌云髻,薄妆朱粉坐于旁。戏调备至,加以狎媟。程老年已高,略不答。二女各批一颊,拿撼之,乃去。明日视之,伤痕存焉。儿曹不知何怪。久之,乃辟所卧枕屏,方于古画绢中得二女,盖为妖者。亟焚之。传云:“物久则为妖。”若画出名手,乃精神所泻。如僧繇、道子,笔笔通灵。况复以精神近之,安得不出现如生也。
  ☆胜儿
  吴泰伯庙,在苏阊门之内。每春秋季,市肆皆率其党,合牢礼,祈福于三让王,多图善马、彩舆、子女以献之。非其月亦无虚日。
  乙丑春,有金银行首,纠合其徒,以轻绡画美人侍女,捧胡琴以从,名美人为胜儿。盖前后所绘者,无以匹也。女巫方舞,有进士刘景复送客之金陵,置酒于庙之东通波馆。而欠伸思寝,乃就榻。方寐,见紫衣冠者言曰:“让王奉屈。”刘生随而至庙,周旋揖让而坐。王语刘曰:“适纳一胡,琴艺精而色丽。知吾子善歌,故奉邀作胡琴一章,以宠其艺。”因命酌人间酒以饮生,并献酒物。视之,乃适馆中祖筵者也。生始颇不甘,既饮数杯,微醉而作歌曰:
  “繁弦已停杂吹歇,胜儿调弄逻沙发。四弦拢捻三四声,唤起边风驻寒月。大声漕漕奔泥泥,浪蹙波翻倒溟渤。小弦切切怨飔飔,鬼泣神悲低悉窣。侧腕斜挑掣流电,当秋直戛腾秋鹘。汉妃徒得端正名,秦女虚夸有仙骨。我闻天宝年前事,凉州水西作城窟。麻衣左衽皆汉民,不幸胡尘暂蓬勃。太平之末狂胡乱,犬豕奔腾恣唐突。玄宗未到万里桥,东洛西京一时没。一朝汉民没为虏,饮恨吞声空呜咽。时看汉月望汉天,怨气冲星成彗孛。国门之西八九镇,高城深垒闭门卒。河湟咫尺不能收,挽索推车徒矻矻。今朝闻奏《凉州》曲,使我心魂暗超忽。胜儿若向边塞弹,征人血泪应阑干。”
  歌成,刘生乘醉落笔,草札而献。王寻绎数四,召胜儿以授之。王之侍儿有不乐者,怒形于面。生恃酒以金如意击胜儿,破血淋襟袖,生乃惊起。明日视绘素,果有损痕。歌今传吴中。
  ☆金山妇人
  有士人自浙西赴官湖外。妻绝美。舟过扬子江,大风作于金山寺下。舟覆,妻孥尽溺,唯士人赖小艇得脱。就寺哀恸累日,然后去。
  三年后,满秩东还,复经故处,就寺设水陆供荐,祷于佛,乞使妻早受生。罢时已四更。少焉,童奴扫地,逢一妇人,满身流液馋涎,裸跣抱柱,如醉如痴,唤之不应。黎明,僧众聚观,士人亦至。细认之,乃其妻也。骇怖无以喻,命加薰燎,具汤药守之。至食时,稍稍知人。自引手接汤,俄而复活。夫妇相持而泣,遂言其故曰:“我初没时,如被人拖脚引下,吃水数口。入水底,为绿衣一官人携入穴。穴高且深,置我土室中。以我为妻,每夜袖糕饼之属饲我,未尝茹荤。问其安得此物,初犹笑不言。及既昵熟,方云是水陆会中得来。因告之曰:‘我囚闷已久,试带我出瞻仰佛事,少欢心意如何?’彼坚拒不可。求之屡矣,一夕许之。我因攀险梯危上寺中,望灯烛荧煌,华幡间列。及诣香案边听疏,乃是君官位姓名追荐我者。我料君在此,盘旋绕寺不肯返。绿衣苦见促,我故延留。会罢烛灭,强拽我行。我闻君咳声,愿见不得,紧抱廊柱不放,遭他殴打困极。他怕天晓,始舍去。此身堕九泉下,不知岁月。赖君复生,皆佛力广大所致。”喜甚而哭,夫亦哭,遂为夫妇如初。满寺之人,莫不惊异。绿衣者,盖水府判官也。出《夷坚志》。
  ☆鬼国母
  建康巨商杨二郎,本以牙侩起家。数贩南海,往来十余年,累赀千万。淳熙中遇盗,同舟尽死,杨坠水得免。逢木抱之,浮沉两日,漂至一岛。登岸,信脚所之,入一洞中。男女多裸形,杂沓聚观。一最尊者称为鬼国母,令引前问曰:“汝愿住此否?”杨无计逃生,应曰:“愿住。”母即命鬟治室,合为夫妇。饮食起居,与世间不异。或旬日,或半月,常有驶卒持书。一日,真仙邀迎国母请赴琼室。母往,其众悉从,杨独处洞中。它日,杨亦请行,母曰:“汝凡人,不可。”杨累恳,母许之。飘然履虚,如蹑烟云。至一馆宇,优乐盘肴,极为丰洁。母正位而坐,引杨伏于车帏,戒之屏息勿动。移时,庭中焚楮,哭声齐发。审听之,即杨之家人声也。乃从车下出。家人皆以为鬼,惟妻泣曰:“汝没于海中二年余,我为汝发丧行服,招魂卜葬。今夕除灵,故设水陆做道场,何由在此?人耶鬼耶?”杨曰:“我原不曾死。”具道所遇曲折,妻方信之。鬼母在外招呼,继以怒骂,然终不能相近。少顷寂然。杨乃调药补治,数年始复本形。
  ☆黄损
  秀士黄损者,丰姿韶秀,早有隽誉。家世阀阅,至生旁落。生有玉马坠,色泽温栗,镂刻精工,生自幼佩带。一日游市中,遇老叟鹤发朱标,大类有道者。生与谈竟日,语多玄解。向生乞取玉坠,生亦无所吝惜,解授。老人不谢而去。
  荆襄守帅慕生才名,聘为记室。生应其聘,行至江渚,见一舟泊岸,篷窗雅洁,朱栏油幕。讯之,乃贾于蜀者,道出荆襄。生求附舟,主人欣然诺焉。抵暮,生方解衣假寐,忽闻筝声凄惋,大似薛琼琼。琼琼狭邪女,筝得郝善素遗法,为当时第一手,此生素所狎昵者也,入宫供奉矣。生急披衣起,从窗中窥伺,见幼女年未及笄,衣杏红轻绡,云鬟半軃,燃兰膏,焚凤脑,纤手抚筝。而娇艳之容,婉媚之态,非目所睹。少选,筝声阒寂,兰销篆灭。生视之,神魂俱荡,情不自持。挑灯成一词云:
  “生平无所愿,愿作乐中筝。得近佳人纤手指,呀罗裙上放娇声。便死也为荣。”遂展转不寐。早起伺之。女理妆甫毕,容更鲜妍。以金盆洁手,玉腕兰芽,香气芬馥,扑出窗棂。生恐舟人知之,不敢久视。乘间以前词书名字,从门隙中投入。女拾词阅之,叹赏良久,曰:“岂意庾子山复见今日耶!”遂启半窗窥生,见生丰姿皎然,乃曰:“生平耻为贩夫妇,若与此生偕伉俪,愿毕矣!”自是启朱户,露半体,频以目挑。畏父在舟,倏启倏闭,终不通一语。
  停午,主人出舟理楫。女隔窗招生密语曰:“夜无先寝,妾有一言。”生喜不自胜,惟恨阳乌不速坠也。至夜,新月微明,轻风徐拂,女开半户,谓生曰:“君室中有妇乎?”生曰:“未也。”女曰:“妾贾人女,小字玉娥,幼喜弄柔翰。承示佳词,逸思新美。君一片有心人也。愿得从伯鸾,齐眉德曜足矣。倘不如愿,有相从地下耳。慕君才华,不羞自献。君异日富贵,万勿相忘。”生曰:“卿家雅意,阳侯、河伯实闻此言,所不如盟者,无能济河。”女曰:“舟子在前,严父在侧,难以尽言。某月某日,舟至涪州,父偕舟人往赛水神,日晡方返。君来当为决策。勿以纡道失期,使妾望眼空穿也。”生曰:“敬如约。”生欲执其手,女谨避不可犯。其父呼女,女急掩门就寝。生恍惚如在柯蚁梦中,五夜目不交睫。
  次日,舟泊荆江,群从促行。生徘徊不忍去,促之再三,始简装登岸。复伫立顾望。女亦从窗中以目送生。粉黛淫淫,有泪痕矣。生欷歔哽咽。顷之,轻舟持帆,迅速如飞,生益不胜情。入谒守帅,心摇摇如悬旌。帅屡叩之,不能举词。惟辞帅欲往谒故友,数日复来。帅曰:“军务倥偬,急需借箸,且无他往。”命使洁幸舍,治供具,馆生。生逡巡就旅舍,陴守甚严。生度不得出,恐失前期,逾垣逸走。沿途问讯,间关险阻,如期抵涪州。客舟云集,见一水崖,绿阴拂岸,女舟孤泊其下。女独倚篷窗,如有所待。见生至,喜动颜色。招之曰:“郎君可谓信士矣。”嘱生水急,绁缆登舟,生以手解维欲登,水势汹涌,力不能持。舟逐水漂漾,瞬息顺流,去若飞电。生自岸叫呼,女从舟哭泣。生沿河渚狂走十余里,望舟若灭若没,不复见矣。
  晚,女父至,觅舟不得。或谓缆断,舟随水去多时矣。女父急觅舟,追寻无迹,涕泗而回故里。
  适琼琼之假母薛媪者,以琼琼供奉内庭,随之长安。行抵汉水,见舟覆中流,急命长年绁起。舟中一幼女,有殊色,气息奄奄。媪覆以纻絮,调以苏合,逾日方醒。诘其姓氏,曰:“妾裴姓,玉娥小字也。随父入蜀,至涪州,父偕舟人赛神,妾独居舟中,缆解漂没至此。”媪曰:“字人无也?”女言与生订盟矣,出其词为信。媪素契重生。乃善视女,携入长安。谓之曰:“黄生,吾素所向慕也,岁当试士,生必入长安。为汝侦访,宿盟可谐也。”女衔谢不已。自此女修容不整,扃户深藏,刺绣自给。思生之面,寝食俱废。或梦呼生名而不觉也。
  一日,有胡僧直抵其室募化,女见僧有异状。女跪膜拜曰:“弟子堕落火坑,有宿缘未了,望师指迷津。”僧曰:“汝诚念皈依,但汝有尘劫,我授汝玉坠,佩之可解,勿轻离衣裾。”授女而出。女心窃异之,未敢泄于媪也。然生遍访女,杳然无踪,若醉若狂,功名无复置念。穷途资尽,每望门投止。适至荒林,见古刹,生入投宿。有老僧趺坐入定,生以五体投地。僧曰:“先生欲了生死耶?”生曰:“否否。旧与一女子有约涪州,为天吴漂没。师,圣僧也,敢以叩问。”僧曰:“老僧心若死灰,岂知儿女子事。速去,毋溷我!”生固求,僧以杖驱之使出。生礼拜益坚。僧曰:“姑俟君试后,徐为访求,当有报命。”生曰:“富贵吾所自有也,佳人难再得。愿慈悲怜悯,速为指示。”僧曰:“大丈夫致身青云,亢宗显亲,乃其事也。迷念欲海,非夫矣。”迫之再三,复出数金,以助行装。生不得已,一宿戒行,终恋不能舍。勉强应制,得通籍,授金部郎。
  时吕用之柄政,敛怨中外。生疏其不法,吕免官就第。生少年高第,长安议婚者踵至,悉为谢却,盖不忍背女初盟也。吕闲居,遍觅姬妾,闻薛媪有女佳丽,以五百缗为聘,随遣婢仆数十人劫之归第。吕见女姿容,喜曰:“我得此女,不数石家绿珠矣。”女布素缟衣,云鬓不理。吕出綦组纨绮,命易妆饰。女啼泣不已,掷之于地。吕令诸婢拥女入曲房。诸客贺吕得尤物,置酒高会。有牧夫狂呼曰:“一白马突至厩争枥,啮伤群马,白马从堂奔入内室。”吕命索之,则寂无所见。众咸骇异,因而罢酒。吕入女寝室,叱去诸婢,好言慰之曰:“汝从我,何患不生富贵乎!”女曰:“妾本阛阓女子,裙布椎作,固所甘之,无愿富贵也。相公后房玉立,岂少一女子耶?罗敷自有夫,如若相迫,愿以颈血溅相公衣,此志不可夺也。”吕自为解衣,女力拒不得脱。忽有白马长丈余,从床笫腾跃,向吕蹄啮。吕释女环室而走,急呼女侍入。马啮女侍,伤数人倒地。吕惊惶趋出寝所,马遂不见。吕曰:“此妖孽也。”然贪恋女姿,不忍驱去,亦不敢复入女室矣。惟遍求禳遣。
  有胡僧自言能禳妖,吕延僧入。僧曰:“此上帝玉马,为祟汝家,非人力所能遣也。兆不利于主人。”吕曰:“将奈之何?”僧曰:“移之他人可代也。”吕曰:“谁为我代耶?”僧良久曰:“长安贵人,相公有素所仇恨者,赠以此女,彼当之矣。”吕恨生刺己,思得甘心,乃曰:“得其人矣。”以金帛酬僧,僧不受,拂衣而出。
  吕呼薛媪至曰:“我欲以尔女赠故人,尔当偕往。”媪曰:“故人为谁?”吕曰:“金部郎黄损也。”媪闻之私喜,入谓女曰:“相公欲以汝赠故人,汝愿酬矣。”女曰:“所不即死者,意黄郎入长安,了此宿盟耳。萧郎从此自路人矣。我九原死骨,奈何驱之若东西水也。”媪曰:“黄郎为金部郎,相公以汝不利于主,故欲以赠之。此胡僧之力也,汝当即去。”吕乃以后房奁饰,悉以赠女。先令长须持刺投生,生力拒不允。适薛媪至,生曰:“此薛家媪也,何因至此?”媪曰:“相公欲以我女充下陈,故与偕来。”生曰:“媪女已供奉内庭矣。”媪曰:“昔在汉水中,复得一女。”遂出其词示生。生曰:“是赠裴玉娥者,媪女岂玉娥耶?”媪曰:“香车及于门矣。”生趋迎入,相抱呜咽。生曰:“今日之会,梦耶,真耶?”女出玉马谓生曰:“非此物,妾为泉下人矣!”生曰:“此吾幼时所赠老叟者,何从得之?”女言是胡僧所赠。方知离而复合,皆胡僧之力。胡僧真神人,玉马真神物也。乃设香烛供玉马而拜之,马忽在案上跃起,长丈余,直入云际。前时老叟于空中跨去,不知所适。事见《北窗志异》。
  ☆猪嘴道人
  洛阳李巘,少年豪迈,以财雄一乡。常薄游阡陌间,遇心惬目适,虽买一笑,掷钱百万不靳。
  宣和间,某太守自南郡解印还洛,家富声乐。别室一宠姬,明秀夭丽。西都人家伎妾,虽百数莫出其右。尝以暮春游牡丹园,偕侣穿花径而出。巘一见如痴,目不暂瞬。姬亦窥其容状,口虽笑叱,而心颇慕之。明日,又邂逅于别圃,方寸益乱,思得暂促膝通一语而不可得。
  时有猪嘴道人者,售异术于尘中,能颠倒四时生物。人莫能识,巘独厚遇,忽造门求醉,欣然接纳,深思叩以其事,或能副所欲。乃设盛馔延款,具以诚告。客初难之,请至再四,乃笑曰:“姑试为之。” 巘即拜谢。
  明日,招往城外社坛。四顾无人,拈一片瓦,呵祝移时,以付巘曰:“吾去矣。尔持此于庭壁间上下划之,当如愿矣。善藏此瓦,每念至,则怀以来。” 巘谨受教,划壁未几,剨然中开,竦身而入,径移曲室内。斗帐画屏,极为华美。妇卧其中,宿醉未醒。见人惊起,赧颜微怒曰:“谁家儿郎,强暴至此,辄入房院,谁引汝来?” 巘却立凝笑,不敢言。熟视良久,盖真所愿慕者。妇人亦悟而笑,略道曩事。即登榻共卧,相与极欢。既而曰:“太守且至,即宜引避疾回,后会可期也。”遂循故道而出,壁合如初。瓦故在手,携还家,珍秘于椟。过三日率一游。每见愈欢昵,经累月,杳无人知。
  会其密友贾生者,讶巘久不相过,意其有奇遇。潜伺所向,迹至社坛侧。巘觉而舍去。贾随诘问,不能隐,具以始末告之。贾不信曰:“果尔,吾岂不可往耶?如不吾同,当发其妖幻,首于官,且白某太守。” 巘甚惧,曰:“今暮矣,俟明日,同诣道人谋之。”拂旦往,道人不悦曰:“机已泄,恐不能神,当作别计。城西某家,有园池之胜,能从吾饮乎?”皆曰:“幸甚。”即具酒肴偕往小饮。亭前有大假山,道人酒酣,振衣起,举手指划山石,一峰中分。两人就视,见楼台山水,花木靓丽。渔舟从溪上来,碧桃红杏缤纷。方注目间,道人登舟,其去如飞。贾引袖力挽,石缝遽合,伤其指。道人杳无踪矣。
  他日,两人复至社坛,用前法施之,已无所效,惘然怨悔而归。后访乳医尝出入太守家者,使密扣姬,云:“梦中恍惚与一男子燕私,今久不复然矣。”
  ☆李月华
  万历庚辰,北直隶顺德府理刑署中书记王沼,家居乡墅,落魄花柳之间。有角妓李月华者,京师教坊,色艺双绝。因避仇潜居墅上,与沼往来情浓。
  沼常服役府城,多歇道观。遇云髯道士,姿状高古,姓名不定,亦在观中旅泊。一日天暮,月光皎然,沼贳酒与道士欢饮,迨夜分矣。忽思月华,欲诣其家,暂与道士取别。道士曰:“夜已央,君不能去也。且李娘此时赴侧近贵人家陪宴,某为君邀致可乎?但不得妄与酒饮,饮则败君事矣。”约束殷勤,沼亦许诺。道士乃以手按沼头着壁,闭其两目,口喃喃读咒文。咒已,方使开目。趣炳炬照屏风外,见月华冉冉自树影中来,形貌妆束,宛如平生。手携琵琶而至,便命促席并坐。弄弦成曲,弹出《湘妃怨》,凄然竹枝袅袅之声。道士起而长啸,引以相和,其音清越,如黄鹤唳空,渐远而没。月华于座上数目王郎不已,沼亦凝睇久之。私视其怀中琵琶,乃紫檀槽逻,背刻“浔阳秋”三字,宛是李家故物也,讶不敢言。弹竟,已是四鼓,月华告归。既行,至步廊下,沼强持一卮往灌之。道士怒曰:“若病狂耶?顿忘前诫乎!”连催月华下阶,推仆于地,化为烟气而灭。沼怏怏益怪其事。目睫未交际晓,还访月华,不辞道士而去。及门,月华尚未起也,视琵琶历然在壁。问其晏眠之故,曰:“夜来梦中,见天使追去玉虚宫,仙官命录奏乐,惊不自持。卿何为亦在座?得无以人命戏乎?”方知所摄者,李姬之魂也。沼惋怛移时。重访道士,杳不知所迹矣。海宁陈太常与郊时为顺德理,语于座人。
  情史氏曰:“梦者,魂之游也。魄不灵而魂灵,故形不灵而梦灵。事所未有,梦能造之;意所未设,梦能开之。其不验,梦也;其验,则非梦也。梦而梦,幻乃真矣;梦而非梦,真乃愈幻矣。人不能知我之梦,而我自知之;我不能自见其魂,而人或见之。我自觉其梦,而自不能解,魂不可问也。人见我之魂,而魂不自觉,亦犹之乎梦而已矣。生或可离,死或可招,他人之体或可附,魂之于身,犹客寓乎。至人无梦,其情忘,其魂寂。下愚亦无梦,其情蠢,其魂枯。常人多梦,其情杂,其魂荡。畸人异梦,其情专,其魂清。精于画者,魂与之俱。精于术者,魂为之使。呜呼,茫茫宇宙,亦孰非魂所为哉!”
  ☆桂花仙女
  钱塘一士人,少年狂荡。其妻早亡,独居廓处。偶于市中购得唐解元绢画《桂花仙子图》一轴,悬之书斋。日夕倚案瞪目注视,念欲得嘉偶如图中人。凡园囿花果,必采撷以荐。
  一夕,有女郎年可十六七,容颜娇丽,裳衣轻妍,从月色中来。士人询其居止,笑而应曰:“家在墙东。”士人心意东邻无是子也,但贪慕艳色,狂不自制,拥之入帏。妖态横生,曲尽欢昵。凌晓趣辞去,定昏之后复来,自是夕夕无间。每至则室中起灵香,枕席皆芬,时说蓬莱、阆苑之事,士人颇讶异之。
  经数旬,而内外亲表及臧获辈,窃窃倚听,穴壁而窥,乃绝代姿首,世所无也,惊为狐魅之属。乘士人他出,阴引南昌道士来治之。道士吐匣中青蛇遍索,因指此图谓曰:“非尔为祟耶?可尝吾剑。”忽应曰:“身是昆仑山女,与此郎有累世姻缘,是以暂谐缱绻耳。卿有何禁术而欲制我乎?”复语其臧获辈曰:“君今如此行径,不可留矣!”其声若出画中也。语未毕,道士裂睛上视,持剑自抵其胸,反走出门。家人忙怖号叫,急谋焚毁此画。俄顷昼晦,忽有狂风暴起,云埃四合,弥漫一室。移时朗然,阅其像,神如洗矣,隐隐渐失所在。久之,空轴而已。里中数岁小儿,并见绡衣神女,罗袜行空而去。
  士人归,惊讯其事,方悟神仙之游。臂妆衣香,氤氲不散者经月。凄恋宛转,凝望无聊。乃延画师好手数十家,重写其真,莫能仿佛,于是乃止。终身不复琴瑟焉。好事者赋《无题》数章纪之。其一曰:
  “玉京仙路杳冥冥,凤拆鸾飞去不停。泣尽云軿何日返,教人遗恨失丹青。”
  《耳谈》云:张文卿秀才亲见其事。
  ☆赤丁子
  洛阳人牟颖,少年时,因醉误出郊野,夜半方醒,息于路旁。见一发露骸骨,颖甚伤之。达曙,躬自掩埋。其夕,梦一少年,可二十许,衣白练衣,仗一剑,拜颖曰:“我强寇耳,平生恣意杀害,作不平事。近与同辈争,遂为所害。埋于路旁,久经风雨,所以发露。蒙君复藏,我故来谢君。我生为凶勇人,死亦为凶勇鬼。若能容我栖托,但每夜微奠祭我,我当应君指使,足令君所求徇意。”颖梦中许之。及觉,乃试设祭飨,暗自祷祈。夜又梦鬼曰:“我已托君矣。君每欲使我,即呼赤丁子一声。轻言其事,我必应声而至也。”颖潜令盗人财物,无不应声遂意,后遂致富。
  一日,颖见邻家妇有美色,爱之,乃呼赤丁子令窃焉。邻妇至夜半,忽自外逾垣而至。颖惊起款曲,问其所由来。妇曰:“我本无心,忽夜被一人擒我至君室,宛如梦觉,我亦不知何怪也。”因思家悲泣不已。颖甚悯之。潜留数日,而其妇家人求访极切,至于告官。颖知之,乃与妇人诈谋:令妇人出别墅,却自归。言不知被何妖精取去,今却得回。
  妇人至家后,每三夜或五夜,依前被一人取至颖家,不至晓却送归。经一年,家人皆不觉。妇人深怪颖有此妖术。后因至切,问于颖曰:“若不白我,我必自发此事。”颖遂具述其实。邻妇遂告于家人,共图此患。家人乃密请一道流洁净作禁法以伺之。赤丁子夜至其门,见符箓甚多,却返白于颖曰:“彼以正法拒我,但力微耳。与君力争,当恶取此妇人,此来必不放回也。”言讫复去。须臾,邻家飘风骤起,一宅俱黑色。但是符箓禁法之物,一时如扫,复失妇人。至曙,其夫遂告官,同来颖宅擒捉,颖遂携此妇而逃,不知所之。
  ☆孕异
  某县尉女,未嫁,随父在任。见一少年胥吏,白皙可爱,悦之而不得近,思慕不已。使侍婢窃其净手之水,咽之数口,遂感而孕。父母穷诘其故,女不能讳,为述其故,莫肯信,及产,惟清水耳。
  又有伯仲同居,仲商于外,久不归。其妇思之成病,且死。家人共议,乃诈言仲归,欲以慰之。使伯伪为仲,以手略抚其体,病遂稍愈。自此遂孕。未几仲归,怪而诘之,家人语故。仲不信,讼于官,遂置诸狱。及产,惟一手焉。其事始解。
  ☆张和
  唐贞元初,蜀郡豪家富拟卓、郑,蜀之名姝无不毕致。每按图求之,媒盈其门,常恨不可意者。或言:坊正张和,大侠也,幽房闺穉,无不知之,盍以诚投乎。豪家子乃以金帛夜诣其居,告之,张和欣然许之。异日,与豪家子偕出西郭一舍,入废兰若,有大像巍然。与豪家子升像之座,和引手扪佛乳,揭之,乳坏成穴如碗。即挺身入穴,引豪家子臂,不觉同在穴中。道行数十步,忽睹高门崇墉,状如州县。和扣门五六,有丸髻婉童迎拜曰:“主人望翁来久矣。”有顷,主人出,紫衣贝带,侍者十余,见和甚谨。和指豪家子曰:“此少年君子也,汝可善待。予有切事须返。”不坐而去。言讫,已失和所在。豪家子心异之,不敢问。主人延于中堂,珠玑缇绣,罗列满目。具陆海珍膳命酌。进妓支鬟撩髻,凛然神仙。豪家子不识,问之。主人笑曰:“此次血也,本拟伯雅。”豪家子竟不解。至三更,主人忽顾妓曰:“无废欢笑,予暂有所适。”揖客而起,骑从如州牧,列炬而出。豪家子因私于墙隅。妓中年差暮者,遽就谓曰:“嗟乎!君何以至是?我辈已为所掠,醉其幻术,归路永绝。君若要归,但取我教。”授以七尺白练,戒曰:“可执此候主人归,诈祈事设拜,主人必答拜,因以练蒙其头。”将曙,主人还,豪家子如其教,主人投地乞命。曰:“死妪负心,终败吾事,今不复居此。”乃驰骑他去。所教妓即与豪家子居。二年,忽思归,妓亦不留,大设酒乐饯之。饮阑,妓自持锸开东墙一穴,亦如佛乳,推豪家子于墙外,乃长安东墙下。遂乞食。方达蜀,其家失已多年,意其异物。道其初,始信。出《酉阳杂俎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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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18 13:48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
回复:情史(明冯梦龙)

卷十 情灵类


 

  ☆陈寿
  陈寿,分宜人。聘某氏,未成婚而寿得癞疾。其父令媒辞绝,女泣不从,竟归。寿以己恶疾,不敢近,女事之三年不懈。
  寿念恶疾不可瘳,而苟延旦夕以负其妇,不如死。乃私市砒,欲自尽。妇觇知之,窃饮其半,冀与俱殒。寿服砒大吐,而癞顿愈;妇亦吐,不死。
  夫妇偕老,生二子,家道日隆。人皆以为妇贞烈之报。
  ☆崔护
  博陵崔护,姿质甚美,少而孤洁寡合。举进士第。清明日,独游都城南,得居人庄。一亩之宫,而花木丛萃,寂若无人。扣门久之,有女子自门隙窥之。问曰:“谁耶?”崔以姓氏对,曰:“寻春独行,酒渴求饮。”女入,以杯水至。开门设床命坐,独倚小桃斜柯伫立,而意属殊厚。妖姿媚态,绰有余妍。以言挑之,不对,目注者久之。崔辞去,送至门,如不胜情而入。崔亦眷盼而归,尔后绝不复至。
  及来岁清明日,忽思之,情不可抑,径往寻之。门院如故,而已扃锁矣。崔因题诗于左扉曰:
  “去年今日此门中,人面桃花相映红。人面祇今何处去?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”
  后数日,偶至都城南,复往寻之,闻其中有哭声。叩门问之,有老父出曰:“君非崔护耶?”曰:“是也。”又哭曰:“君杀吾女。”护惊怛莫知所答。父曰:“吾女笄年知书,未适人。自去年以来,常恍惚若有所失。比日与之出,及归,见左扉有字,读之,入门而病。遂绝食,数日而死。吾老矣,唯此一女,所以不嫁者,将求君子以托吾身。今不幸而殒,得非君杀之耶!”又持崔大哭,崔亦感恸,请入哭之,尚俨然在床。崔举其首,枕其股,哭而祝曰:“某在斯。”须臾开目,半日复活。父喜,遂以女归之。
  ☆买粉儿
  近有一富家,止生一男,姿容过常。游市,见一女子美丽,卖胡粉。爱之,无由自达。乃托买粉,日往市,得粉便去,初无所言。积渐久,女深疑之。明日复来,问曰:“君买此粉,将欲何施?”答曰:“意相爱乐,不敢自达。然恒欲相见,故假此以观姿耳。”女怅然,微应之曰:“见爱如斯,敢辞奔赴。”遂窃订约。薄暮,果到。男不胜其悦,把臂曰:“宿愿始申于此。”欢跃,遂死。女惶惧不知所以,因遁还粉店。
  至食时,父母怪男不起,往视已死。遂就殡殓。发箧笥中,见百余裹胡粉,大小一积。其母曰:“杀吾儿者,此粉也。”入市遍买胡粉,以此女比之,手迹如先。遂执问女曰:“何杀吾儿?”女闻呜咽,具以实陈。父母不信,遂以诉官。女曰:“妾岂复吝死!乞一临尸尽哀。”县令许焉。径往,抚之恸哭曰:“不幸致此,若死魂而灵,复何恨哉!”男豁然更生,具说情状,遂为夫妇,子孙繁茂焉。出《幽明录》。
  元人传奇有《留鞋记》,与此事大似。男为郭华,女为王月英,买粉作买胭脂。月英约华元夜相会于殿堂。其夜女至,华醉卧。呼之不起,女留绣鞋一只而去。华既醒,得鞋,知女至,悔恨之极,咽鞋而死。独此段稍异。
  ☆吴淞孙生
  吴淞孙生者,年十七,美姿容。与邻女相挑而无便。一夕,其母出溺器如厕,孙误以为女也,急趋就之,见母惊逸。母甚诧异,疑与女私,严鞫其女。女惭迫,遂投缳而死。母惊救无及,因欲毙孙以雪其恨。出绐孙曰:“某与若门第相等,苟爱吾女,即缣(县)丝可缔,何作此越礼事。”固要至家,缚之尸旁,趋县投牒。孙自分必死,私谓从无一夕之欢,而乃罹于法,岂宿孽所致耶!惆怅间,见女貌如生,因解尸淫之。谓一染而死,夫复何恨!甫一交,女气息微动。生异之,急扶而起,女已苏矣。俄母偕捕者至,启户,则两人方并坐私语。母惘然自失,强逮至官。孙畏责,备述其事。邑令以为冥数当合,遂配为夫妇。
  相悦也,几至相杀,为母者太狠矣。尸旁一缚,竟成赤绳之系。情在一染,欢结百年。先忤后合,反成佳话。虽然,使一染而死,孙郎岂真无恨乎!苟且几幸之事,又安可为也。
  ☆唐文喻
  秦始皇时,有王道平,长安人也。少时,与同村人唐叔偕女小名文喻,誓为夫妇。寻王道平从征南国,九年不归。父母见女长成,即聘与刘祥为妻。女与道平言誓甚重,不肯改事。为父母逼迫,出嫁刘祥。
  三年,常思道平,悒悒而死。又二年,平还,乃诘邻人:“此女安在?”邻人云:“此女意在于君,被父母逼事刘祥。今已死矣。”平问:“墓在何处?”邻人引往墓所。平悲号哽咽,不能自止。乃祝曰:“我与汝立誓天地,保其终身。岂料官有牵缠,各不从心,生死永诀。然汝有灵圣,使我见汝平生之面。君无神灵,从兹而别。”言讫,又复哀泣。逡巡,其女魂自墓出,问平:“何处而来?良久契阔。妾身未损,可以再生,还为夫妇。且速开冢棺破,出我即活。”平审言,乃启墓门扪看,其女果活,乃结束,随平还家。
  刘祥闻之,申诉于州县,录状奏王。王断归道平为妻。出《搜神记》。
  ☆速哥失里
  元大德二年戊戌,孛罗以故相齐国公子,拜宣徽院使。奢都剌为佥判,东平王荣甫为经历,三家联住海子桥西。宣徽生自相门,穷极富贵,第宅宏丽,莫与为比。然读书能文,敬礼贤士,故时誉翕然称之。私居后有杏园一所,花卉庭榭,冠于诸贵。每年春,宣徽诸妹诸女,邀县判、经历宅眷,于园中设秋千之戏。盛陈饮宴,欢笑竟日。各家亦隔一日设馔,自二月末至清明后方罢,谓之秋千会。适枢密同佥帖木耳不花子拜住过园外,闻笑声,于马上欠身望之。正见秋千竞就,欢哄方浓。潜于柳阴中窥之,睹诸女皆绝色,遂久不去。为阍者所觉,走报宣徽,索之亡矣。
  拜住归,具白于母。母解意,乃遣媒于宣徽家求亲。宣徽曰:“得非窥墙儿乎?吾正择婿,当遣来一观。若果佳,则当许也。”媒归报,同佥饰拜住以往。宣徽见其美少年,心稍喜,但未知其才学。试之曰:“尔喜观秋千,以此为题,赋《菩萨蛮》南词一阕,能乎?”拜住挥笔,以国字写之,曰:
  “红绳画板柔荑指,东风燕子双双起。夸俊要争高,更将裙系牢。牙床和困睡,一任金钗坠。推枕起来迟,纱窗月上时。”
  宣徽虽爱其敏捷,恐其预构,或假手于人,因盛席待之,席间再命作《满江红》咏莺。拜住拂拭剡藤,用汉字书呈宣徽。其词云:
  “嫩日舒晴,韶光艳、碧天新霁。正桃腮半吐,莺声初试。孤枕乍闻箫管悄,曲屏时听笙簧细。爱绵蛮柔舌韵东风,愈娇媚。幽梦醒,闲愁泥。残香褪,重门闭。巧音芳韵,十分流丽。入柳穿花来又去,欲求好友真无计。望上林,何日得双栖,心迢递。”
  宣徽喜曰:“得婚矣。”遂面许第三夫人女速哥失里为姻。且召夫人,并呼女出,与拜住相见。他女亦于窗隙中窥之,私贺速哥失里为得婿。择日遣聘,礼物之多,词翰之雅,喧传都下,以为盛事。
  既而,同佥豪宕,簠簋不饰,竟以墨败,系御史台狱。得疾囹圄间,以大臣例蒙释放回家医治。未逾旬,竟弗起。阖家染疾尽亡,独拜住在。然冰消瓦解,财散人亡。宣徽将呼拜住回家教而养之,三夫人坚然不肯。盖宣徽内嬖虽多,而三夫人秉权专宠。见他姬女皆归豪门,恐贻讥笑,决意悔亲。速哥失里谏曰:“结亲即结义,一与订盟,终不可改。儿非不慕诸姊妹家荣盛,但寸丝为定,鬼神难欺,岂可以其贫贱而弃之乎?”父母不听,别议平章阔阔出之子僧家奴。仪文之盛,视昔有加。暨成婚,速哥失里行至中道,潜解脚纱缢于轿中,比至而死矣。夫人以其爱女,舆回,悉倾家奁及夫家聘物殓之,暂寄清安僧寺。拜住闻变,是夜私往哭之,且叩棺曰:“拜住在此。”忽棺中应曰:“可开棺,我活矣!”周视四隅,漆钉牢固,无由可启。乃谋于僧曰:“劳用力。开棺之罪,我一力承之,不以相累。当共分所有也。”僧素知其厚殓,亦萌利物之意,遂斧其盖。女果活。彼此喜极,乃脱金钏及首饰之半谢僧。计其余,尚值数万缗。因托僧买漆整棺,不令事露。拜住遂挈速哥失里走上都。
  住一年,人无知者。所携丰厚,兼拜住又教蒙古生数人,复有月俸,家道从容。不期宣徽出尹开平,下车之始,即求馆客。而上都儒者绝少。或曰:“近有士自大都挈家寓此,亦色目人,设帐民间,诚有学术。府君欲觅西宾,惟此人为称。”亟召之,则拜住也。宣徽意其必流落死矣,而人物整然。怪之,问:“何以至此,且娶谁氏?”拜住实告。宣徽不信,命舁至,则真速哥失里。一家惊动,且喜且悲。然犹恐其鬼假人形,幻惑年少,阴使人诣清安询僧,其言一同。及发殡,空榇而已。归以告宣徽,夫妇愧叹,待之愈厚,收为赘婿,终老其家。拜住三子俱贵显。
  ☆马子
  东晋(晋时东平)马(冯)孝将,广州太守。儿名马子,年二十余。独宿厩中,夜梦一女子,年十八九,言:“我是太守北海徐玄方女,不幸早亡,亡来出入四年,为鬼所枉杀。案生录当年八十余,听我更生,要当有依凭,方后活。又应为君妻。能从所委,见救活否?”马子曰:“可。”因与马子尅期当出。
  至期,床前有头发,正与地平。令人扫去。愈分明,始悟所梦。遂屏左右,发视,渐见头面,已而形体皆出。马子便令坐对榻上,陈说语言,奇妙非常,遂与马子寝息。每戒曰:“我尚虚。”借问“何时得出”,答曰:“出当待本生日,尚未至。”遂住厩中。言语声音,人皆闻之。女计生日至,具教马子出己养之方法,语毕,拜去。马子从其言,至日,以丹雄鸡一只,黍饭一盘,清酒一斤,醊其丧前。去厩十余步,祭讫,掘棺出,开视女身,完全如故。徐徐抱出,著毡帐中,惟心下微暖,口有气。令婢四人养护之,常以青羊乳汁沥其两眼。始开口能咽粥,积渐能语。二月持杖起行。一期之后,颜色、肌肤、气力悉复常。乃遣报徐氏,上下尽来。选吉日下礼,聘为夫妇。生二男,长男字元庆,嘉禾(永嘉)初为秘书郎。小男敬度,作太傅掾。女适济南刘子彦征。
  ☆干宝
  晋干莹为丹阳丞,有宠婢,妻甚妒之。及莹亡,葬之,遂生埋婢于墓。莹子宝,兄弟尚幼,不知也。后十余年,莹妻死,开墓,而婢伏棺上如生。载还,经日乃苏。言“干郎饮食我,一如生前。地中亦不觉为恶。”既而嫁之,生子,更活数年。
  子犹氏曰:“生埋婢,本舒其生前之妒也,岂知反为彼结地下之缘耶!虽然,妪葬而婢出,则妪之妒终遂矣。异哉!”
  ☆张果女
  开元中,易州司马张果女,年十五病死,不忍远弃,权瘗于东院阁下。后转郑州长史,以路远,须复送丧,遂留。俄有刘乙代之,其子尝上阁中,日墓徜徉门外。见一女子容色丰丽,自外而至。刘疑其相奔者,即前迓之,欣然谐遇,同留共宿。情态缠绵,举止闲婉,刘爱怿甚至。后暮辄来,达曙方去。
  经数月,忽谓刘曰:“我前张司马女,不幸夭殁,近殡此阁。合当重活,与君好合。后三日,君可见发,徐候气息,慎无横见惊伤也。”指所瘗处而去。
  刘甚喜,至期独与左右一奴夜发。深四五尺,得一漆棺,徐开视之,女颜色鲜发,肢体温然,衣服妆梳,无沾坏者。举置床上,细细有鼻气。少顷,口中有气。饮以薄粥,少少能咽。至明乃活,渐能言语坐起,数日如旧。父母不知也。因辞以习书,不便出阁,常使赍饮食诣阁中。乙疑有异,乃伺出外送客,窃视其房,见女存焉。问其所由,泣自白,棺木尚在床下。乙与妻歔欷曰:“此既冥期至感,何不早相闻?”因匿于堂中。儿不见女甚惊。乃谓曰:“此既申契殊会,千载所无。白我何伤乎?而过为隐蔽。”因遣使往郑州,具以报,因谒结婚。父母哀感惊喜,克日赴婚,遂成佳偶。后产数子。
  ☆刘长史女
  吉州刘长史,无子,独养三女,皆殊色,甚念之。其长女年十六,病死官舍中。刘素与司丘掾高广相善,秩满与同归,载女丧还。高广有子,年二十余,甚聪慧,有姿仪。行次豫章,守冰不得行。两船相去百余步,日夕相往来。一夜,高氏子独在船中披书。二更后,有一婢年可十四、五,容色甚丽,直诣高云:“长史船中烛灭,来乞火耳。”高子甚爱之,因与调戏,婢亦忻然。敕言曰:“某不足顾,家中小娘子艳绝无双,为郎通意,必可致也。”高甚惊喜,意谓是其存者,因与为期而去。
  至明夜,婢又来曰:“事谐矣,即可便待。”高甚踊跃,立候于船外。时碧天无翳,明月满江。有顷,遥见一女自船后出,从此婢来。未至十步,光彩映发,馨香袭人。高不胜其急,便前持之。女纵体入怀,姿态横发。乃与俱就船中,倍加款密。此后夜夜辄来,情念弥重。如此月余日,忽谓高曰:“欲商一事,得无嫌难乎?”高曰:“固请说之。”乃曰:“儿本长史亡女,命当更生。业得承眷君子,若垂意相采,当得白家令知之。”高大惊喜曰:“幽明契合,千载未有。方当永同枕席,何乐如之。”女又曰:“后三日必生,求为开棺。夜中以面承霜露,饮以薄粥,当遂活也。”高许诺。明旦,遂白广。广未之甚信,亦以其绝异,乃使诣刘长史具陈其事。夫人甚怒曰:“吾女今已消烂,宁有玷辱亡灵乃至此耶!”深拒之。高求之转苦。至夜,刘及夫人俱梦女曰:“某命当更生,天使配合,必谓喜而见许。今乃靳固如此,是不欲某再生耶?”及觉,遂大感悟。亦以其姿色衣服皆如所白,乃许焉。
  至期,乃共开棺。见女姿色鲜明,渐有暖气。家中大惊喜。乃设帏幕于岸侧,举置其中。夜以面承露,昼哺饮。父母皆守视之。一日,转有气息,稍开目,至暮能言。数日如故。高问其婢,云:“先女死,柩亦在舟中。”女既苏,遂临悲泣,与诀。乃择吉日,遂于此地成婚。后生数子。因名其地为礼会村。
  ☆丽春
  丽春者,唐韦讽祖母之美婢也。祖母妒之,乘夫他出,生埋丽春于园中。至韦讽时,已九十年矣。讽好园事,锄地见发,掘之乃丽春也。眉目渐开,已而前来拜讽曰:“丽春初蒙冤死,即被一黑人引至一王府。春亦不敢自诉,而阴府已经知悉。减主母十一年禄以与春,乃付判官处分。适判官去职,此事遂寝九十年矣。盖阴司亦以下人故不急也。昨天官来搜幽司,积滞者皆决遣,春是以得生。”讽问曰:“天官何状?”曰:“绛衣赤冠,如今道士一也。”又问曰:“汝尸何得不毁?”曰:“冥事未结,尸不毁也。盖地界主以药敷之耳。”讽遂以为室。相道幽冥事,劝讽修德。曰:“天报之以福,信也。”劝讽修炼。曰:“入仙之路,福之福也。”嗣后数年,忽失讽、春所在。
  ☆李强名妻
  陇西李强名妻,清河崔氏,甚美。其一子生七年矣。开元二十二年,强名为南海丞。方暑月,妻因暴疾卒。广州嚣热,死后埋棺于土,其外以墼围而封之。强名痛其妻夭年,而且远官,哭之甚恸,日夜不绝声。数日,妻见梦曰:“吾命未合绝,今帝许我活矣。然吾形已败,帝命天鼠为吾生肌肤。更十日后,当有大鼠出入墼棺中,即吾当生也。然当封闭门户,待七七日,当开吾门,出吾身,吾即生矣。”及旦,强名言之,而其家仆妾梦皆协。
  十余日,忽有白鼠数头,出入殡所,其大如(犭屯)。强名异之,试发柩,见妻骨有肉生焉,遍体皆尔。强名复闭之。积四十八日,其妻又见梦曰:“吾明晨当活,盍出吾身。”既晓,强名发之,妻则苏矣。扶出浴之。妻素美丽人也,及乎再生,则美倍于旧。肤体玉色,倩盼多姿,祛服靓妆,人间殊色矣。强名喜形于色。时广州都督唐昭闻之,令其夫人观焉。于是别驾以下夫人皆从。强名妻盛服见都督夫人,与抗礼,颇受诸夫人拜。薄而观之,神仙中人也。言语饮食如常人而少言,众人访之,久而一对。若问冥间事,即杜口,虽夫子亦不答。明日,都督夫人置馔请至家,诸官夫人皆同往观。悦其柔姿艳美,皆曰目所未睹。既而别驾长史夫人等次日各列筵请之至宅,而都督夫人亦往。如是已二十日矣。出入如人,惟沉静异于畴昔。强名使于桂府,七旬乃还。去后其妻为诸家所迎,往来无恙。强名至,数日,妻复言病,一日遂亡。计其再生,才百日耳。或曰:有物凭焉。
  ☆祝英台
  梁山伯、祝英台,皆东晋人。梁家会稽,祝家上虞。尝同学,祝先归。梁后过上虞,寻访之,始知为女。归乃告父母,欲娶之,而祝已许马氏子矣。梁怅然若有所失。
  后三年,梁为鄞令,病且死。遗言葬清道山下。
  又明年,祝适马氏,过其处,风涛大作,舟不能进。祝乃造梁冢,失声哀恸。地忽裂,祝投而死。
  马氏闻其事于朝,丞相谢安请封为义妇。和帝时,梁复显灵异效劳,封为义忠,有事立庙于鄞云。见《宁波志》。
  吴中有花蝴蝶,橘蠹所化。妇孺呼黄色者为梁山伯,黑色者为祝英台。俗传祝死后,其家就梁冢焚衣,衣于火中化成二蝶。盖好事者为之也。
  ☆季攸甥女
  天宝初,会稽主簿季攸,有女二人,及携外甥孤女之官。有求之者,则嫁己女。己女尽而不及甥。甥恨之,因结怨而死,殡之东郊庄。
  数月,所给主簿市胥吏姓杨,大族子也,家甚富,貌且美。其家忽失胥,推寻不得,意其魅所惑也,则于墟墓访之。时大雪,而女殡室有衣裾出。胥家人引之,则闻屋内胥叫声。而殡棺中甚完,不知从何入。遽告主簿。主簿使发其棺。女在棺中与胥同寝,女貌如生。其家乃出胥,复修殡屋。胥既出如愚,数日方愈。女则不直于主簿曰:“吾恨舅不嫁,惟怜己女,不知有吾,故气结死。今神道使吾嫁与市吏,故辄引与同衾。既此邑通知,理须见嫁。后月一日,可合婚姻。惟舅不以胥吏见期,而违神道。请即知闻,受其所聘,仍待以女婿礼。至月一日,当具饮食,吾迎杨郎。”主簿惊叹,乃召胥吏,问为杨胥。于是纳钱数万,其父母皆会焉。攸乃为外甥女造作衣裳帷帐,至月一日又造馔,大会杨氏。鬼又言曰:“蒙恩许嫁,不胜其喜。今日故此亲迎杨郎。”言毕,胥暴卒。乃设冥婚礼,厚加棺敛,合葬于东郊。
  ☆吴王女玉
  吴王夫差小女曰玉,年十八。童子韩重,年十九。玉悦之,私交信问,许之为妻。重学于齐鲁之间,属其父母使求婚。王怒不与,玉结气死,葬阊门外。
  三年,重诘问其父母,知玉死已葬。重哭泣哀恸,具牲币往吊。玉从墓侧形见,谓重曰:“昔尔行后,令二亲从王相求,谓必克从大愿。不图别后,遭命奈何。”乃歌曰:
  “南山有鸟,北山张罗。志欲从君,谗言孔多。悲结生疾,没命黄垆。命之不造,冤如之何!羽族之长,名为凤凰。一日失雄,三年感伤。虽有众鸟,不为匹双。故见鄙姿,逢君辉光。身远心近,何尝暂忘。”
  歌毕,欷歔涕流,不能自胜。要重还冢,重曰:“死生异道,惧有尤愆。”玉曰:“一别永无后期,子将畏我为鬼而祸子乎!”重感其言,送之还冢。玉与之饮宴三日三夜,尽夫妇之礼。临出,取径寸明珠以送,重遂诣王自说其事。王大怒曰:“吾女既死,此不过发冢取物,托以鬼神。”趋收重,重走至墓所诉玉。玉曰:“无忧,今归白王。”玉妆梳忽见王。王惊喜,问曰:“尔何缘生?”玉跪而言曰:“昔诸生韩重来求玉,大王不许。今名毁义绝,自致身亡。重从远还,诣冢吊唁。玉感其笃衷,辄与相见,因以珠遗之。不为发冢,愿勿推治。”夫人闻之,出而抱之,正如烟然。
  ☆长安崔女
  华州柳参军,名族之子,寡欲,早孤,无兄弟。罢官,于长安闲游。上巳日,于曲江见一车子,饰以金碧,从一青衣,殊亦俊雅。已而翠帘徐搴,见掺手如玉,指画青衣,令摘芙蓉。女容色绝代,斜睨柳生良久。生鞭马从之,即见车入永从(崇)里。柳生知其大姓崔氏。
  女亦有母。青衣字轻红。柳生不甚贫,多方赂轻红,竟不之受。他日,崔氏女病,其舅执金吾王,因候其妹,且告曰:“请为子纳焉。”崔氏不乐。其母重违兄命,诺之。女曰:“愿得曲江所见柳生足矣。必不允,以某与外兄,终恐不生全。”其母念女深,乃命轻红于荐福寺僧道省院,达意柳生。生悦轻红而挑之,轻红大怒曰:“君性正粗,奈何小娘子属意如此!某一微贱,便忘前好。欲得岁寒,其可得乎!某且还白小娘子。”柳生再拜,谢不敏。始曰:“夫人惜小娘子情切。今小娘子不乐适王家,夫人是以偷成婚约。君可两三日就礼事。”柳生极喜,备数千百财礼,期日结婚。
  后五日,柳挈妻与轻红于金城里居。及旬月,金吾始至。王氏泣云:“吾夫亡,子女孤露。被侄不得礼会,强窃女去矣。兄岂无教训之道!”金吾大怒,归笞其子数十。密令捕访,弥年无获。亡何,王氏殂。柳生挈妻与轻红自金城里赴丧。金吾之子既见,遂告父。父擒柳生。生云:“某于外姑王氏处纳采娶妻,非越礼私诱也,家人大小皆熟知之。”王氏既殁,无所明,遂讼于官。公断王家先下定,合归于王。金吾子常悦表妹,亦不怨前事。
  经数年,轻红竟洁己处焉。金吾又亡,移其宅于崇义里。崔氏不乐事外兄,乃使轻红访柳生所在。时柳生尚居金城里,崔氏又使轻红与柳生为期。兼赉看圃竖,令积粪堆与宅垣齐。崔氏女遂与轻红蹑之,同诣柳生。柳生惊喜。又不出城,只迁群贤里。后本夫终寻崔氏女,知群贤里住,复兴讼夺之。王生情深崔氏,万途求免,托以体孕,又不责而纳焉。柳生长流江陵二年,崔氏与轻红相继殂。王生送丧,哀恸之礼至矣。轻红亦葬于崔氏坟侧。
  柳生江陵闲居,春二月,繁花满庭,追念崔氏,凝想形影,且不知存亡。忽闻叩门甚急,俄见轻红抱妆奁而进,乃曰:“小娘子且至。”闻似车马之声。比崔氏入门,更无他见。柳生与崔氏叙契阔,悲欢之甚。问其由,则曰:“某已与王生诀,自此可以同穴矣。人生意专,必果夙愿。”因言曰:“某少习箜篌,颇有功。”柳生即时置箜篌,调弄绝妙。亡何,王生旧使苍头过柳生门,忽见轻红,不知所以。又疑人有相似者,未敢遽言。问闾里,曰流人柳参军。弥怪,更伺之。轻红知是王生家人,亦具言于柳生,匿之。苍头却还城,具言于王生。生闻之,命驾千里而来。既至柳生门,于隙窥之。正见柳生坦腹于临轩之上,崔氏女新妆,轻红捧镜于侧。崔氏匀铅黄未竟,王生门外极叫,轻红镜坠地,有声如磬。崔氏与王先无憾,遂入。柳生惊,亦待之宾礼。俄又失崔氏所在。柳生与王生具言其事,二人相看不喻,大异之。相与造长安发崔氏所葬,验之,即江陵所施铅黄如新,衣服肌肉且无损败。轻红亦然。柳生与王生相誓,却葬之。二人入终南访道,遂不返。
  ☆周瑞娘
  抚州霞山民周十四郎,女瑞娘,号千一娘,年二十一未嫁。庆元二年中夏,抱疾伏枕五六旬,至七月二日遂亡。已殡,至十三日正午,忽从门外入,遇家人皆含笑相呼。父母见而唾之曰:“尔不幸夭殁,天之命也。乃敢白昼为怪。盍明以告我!”对曰:“不须怕,千一娘之死,尽是爷妈做得。”问其故,曰:“去岁九月,林百七哥过门,见我而喜。归白百五郎,欲求婚聘。及媒人求议,父母不从。林郎因此悒怏成病,五月十九日身亡。凭诉阴司,取我为妻。今相随在门首。记我生时,自织小纱六十三匹,绢七十匹,绸一百五十六匹,速取还我。”父母恻然,如其言,搬置堂上,贮以两大笼。女出,招林郎搬运去。林洋洋自如,无所畏怯。然后拜别二亲曰:“便与林郎入西川作商,莫要寻忆。”随语而没。周父邀林百五郎语其事,林云:“理属幽冥,何由穷究。”至初冬,各举柩一处火化,启木之次,二柩俱空。
  ☆楼上童女
  一御史巡按某处,每封门,例住轿,见对门楼上一童女,彼此顾盼。女成疾数月而死,御史初不知也。偶一夕,其女忽来求合,天未明去。夜深复来,不知所自。如此数月,遂成病,延医罔效。有司训精于医,诊其脉云:“大人尊恙,非由寒暑,似为阴邪所侵。”御史不能讳。司训云:“伺其再来,可坚留其随身一物为验。”已而复来,坚留其鞋一只。司训持此鞋遍访,有一老妪而见堕泪云:“此亡女随身鞋也。何以入公手?”司训令开棺视之,其足少一鞋。即白之御史。御史托彼厚葬之,因为设醮荐度,其怪遂绝。御史深德司训。及司训升教谕时,又与前御史相值。乃力引应试,于提场时荐之入彀,御史因此罢官。
  事载王元祯《说圃识余》。云刘端简公屡言其事,惜日久忘其姓名。
  ☆邹曾九妻
  岳州民邹曾九,以绍熙五年春首,往舒州太湖作商,留其妻甘氏于兄甘百九家,约之曰:“此行不过三两月,幸耐静待我。”已而至秋未归,甘氏逢人自淮南来,必询夫消息,皆云已客死。甘不以为信,又守之逾年,弗闻的耗,晓夕不自安。不告其兄,潜窜而东,欲寻访存亡。既抵江夏县,不能前,为市娼谭瑞诱留,遂流落失节。其心绪悒怏,仅及半岁而死。
  庆元四年正月,邹方自太湖回程,过鄂州城下,泊船于柳林头。登岸憩旅店,一妇人邀之啜茶。邹疑全似其妻,直造彼室,问其姓氏,答曰:“姓甘,行第百十。本非风尘中人,缘父丧母亡,流落于此。”邹曰:“故夫为谁?”曰:“巴陵邹曾九也。初去舒州时,期一季即返,后更无一音,传云已死。于今恰四周年。孤单无倚,不免靠枕席度日。”邹大怒曰:“汝浑不识得我!”妇曰:“我亦觉十分相似,只是面色黛黑耳。”邹益怒曰:“我身便是汝夫,原不曾死。遭病患磨折,以故久不得归。汝亦何至入此般行户,贻辱于我。叵耐百九舅,更无兄弟之情,纵汝如此。目今与谁同活?”妇曰:“孑然。”邹即令算还店家房钱,携之回岳。是日,就见甘百九,作色责问。百九曰:“尔去之后,妹子一向私走,近日却在江夏谭瑞家。正欲经官,且得尔到,明日即同诣州陈状。”郡守追逐人赴司,未质究问,甘氏于众中出,倒退数步,化为黑气而散,讼事遂止。
  ☆解七五姐
  房州人解三师,所居与宁秀才书馆为邻。一女七五姐,自小好书。每日窃听诸生所读,皆能暗诵。其父素嗜道教,行持法书。女遇父不在家时,辄亦私习。年二十三,当淳熙十三年九月,招归州民施华为赘婿。年留未久,即出外作商。至十五年四月通三师书,因寓密信告妻曰:“我在汝家日,为丈人丈母凌辱百端。况于经纪不遂,今浪迹汝(遂)宁[府]。汝独处耐静,勿萌改适之心。容我称意时,自归取汝。”女视毕掩泣,即日不食。奄奄如痨瘵,以八月死,华不知也。
  后两月,正在遂宁旅舍,忽见女来。惊起叩之曰:“自房陵抵此,千里尚遥。汝单弱妇人,何以能至?”答曰:“缘接得汝书后,愁思成疾。父母不相怜,反行责骂。已写一帖子置室中,托言投水,切莫相寻。由是脱身行乞,受尽苦辛,经行霜雪,两脚皆穿,仅得见尔。”华视其衣履破碎,拊之而哭。携手入房,饲以肉食,及买衣与之,遂同处。
  华资囊颇赡。至绍熙七(元)年冬,欲与妻还三师家,坚不可,乃还归州。明年冬,解三师邻人田乙作客抵归州,遇施华。华延至其居,女出相见。田乙惊言:“七五姐亡去三载,何由得生身却在此?”女曰:“我诈父母云赴水,而潜来访施郎,非真死也。”田大疑讶,仍不欲尽言。及房陵,为三师道所见。三师不信,但举女枢火化,尸朽腐矣。
  四年,华迁居荆南。明年,解三师闻之,遣男持书信验。见华与妹情好甚洽。住数月,相率来房州。解氏喜,置酒召会诸亲。诸亲共云:“七五姐不幸夭逝,于今七年,且又焚化了。此殆精魅假托,将必为施郎不利。宜思其策。”三师心为动。明日,招法师来考治,女怡然自若。法师书符未成,女别书一符破之。法师再书灵官捉鬼符,女作九天玄女符破之。法师不复施他技,抚剑顾之曰:“汝的是何精灵耶?”女曰:“我在生时,尽读父法书。又于梦中蒙九天玄女传教我反生还魂之法,遂得再为人,永住浮世。吾常有济物之心,亦不曾犯天地禁忌。尔过愆甚多,有何威神而能治我?”法师不能答而退。女见父母亲戚如初。
  庆元元年,解氏尽室游玩郊野。到女葬处,漫指示之。女大笑,走入山,怪遂绝。
  ☆金明池当垆女
  赵应之,南宋宗室也。偕弟茂之入京师,与富人吴小员外日日纵游。一日,至金明池上。行小径,得酒肆。花竹扶疏,器用整洁可爱。寂然无人,止一当垆少艾。三人驻留饮酒,应之招女侑觞。吴大喜,坐间以言挑之,欣然相允,共坐举杯。其父母自外归,女亟起。三人兴既败,辄舍去。时春已尽,不复再游。但思慕之心,屡形寤寐。
  明年,相率寻旧游。至其处,则门户萧然,当垆人已不见。乃少坐索酒,询其家曰:“去年过此,见一女子。今何在?”翁媪颦蹙曰:“正吾女也。去岁举家上冢,是女独留。吾未归时,有轻薄三少年来饮共坐。吾薄责之,女悒怏数日而死。屋侧小丘,正其冢也。”三人不复问。促饮言旋,沿路伤叹而已。
  将及门,见一女幂首摇摇而来,呼曰:“我去岁池上相见人也。员外得非往我家访我乎?我父母欲君绝念,诈言我死,设虚冢相疑。我一春望君,幸而相值。今徙居城中委巷,一楼极宽洁,可同往否?”三人喜甚,下马偕行。既至,则共饮,吴生留宿。往来逾三月,颜色渐憔悴。其父责二赵曰:“汝向诱吾子何往?今病如是,万一不起,当诉于官。”兄弟相顾悚汗,心亦疑之。闻皇甫法师善治鬼,往谒之,邀请同视吴生。皇甫望见大惊曰:“鬼气甚盛,祟深矣!宜亟避之西方三百里外。倘满百二十日,必为所害,不可治矣。”三人即命驾往西路,每当食处,女先在房,夜则据榻。到洛未几,适满二十旬。会谈酒楼,且忧且惧。会皇甫跨驴过其下,拜揖祈请。皇甫为结坛行法,以剑授吴曰:“子当死。归试紧闭门,黄昏时有击者,无问何人即斫之。幸而中鬼,庶几可活。不幸杀人,即当偿命。均为一死,或有脱理。”吴如其言,及昏,果有击门者。斫之以剑,应手仆地。命烛照之,乃女也,流血滂沱。为街卒所录,并二赵皇甫师皆系狱。狱不能决,府遣吏审池上之冢。父母告云已死。发瘗视验,但衣服如蜕,无复形体。遂得脱。
  ☆李会娘
  金彦与何俞出城西游春,见一座院华丽,乃王太尉锦庄。贳酒坐阁子上,彦取二弦轧之,俞取箫管合奏。忽见亭上有一女子出曰:“妾亦好此乐。”令仆子取蜜煎劝酒。俞问姓氏,答曰:“姓李,名会娘。”二人次日复往,其女又出。二人请同坐饮酒,笑语谐谑。女属意于彦,情绪正浓,忽报太翁至,女惊忙而去。自此两情无缘会合。
  次年,清明又到,彦思锦庄之事,仍寻旧约。信步出城,行入小路,忽听粉墙间有人呼声。熟视之,乃会娘也。引彦人花阴间叙衷情。云雨才罢,会娘请随彦归去。彦遂借一空宅居之,朝夕同欢。月余,俞拉访锦庄,忽遇老妪哭云:“会娘因二客同饮,得疾而死久矣。”彦归诘会娘,答曰:“妾实非人也。为郎君当时一顾之厚,遂有今日。郎君不以生死为间,妾之愿也。”
  ☆西湖女子
  乾道中,江西某官人赴调都下。因游西湖,独行疲倦,小憩道旁民家。望双鬟女子在内,明艳动人,寓目不少置。女亦流盼寄情。士眷眷若失。自是时一往,女必出相接,笑语绸缪。挑以微词,殊无羞拒意,然冀顷刻之欢不可得。既注官言归,往告别。女乘间私语曰:“自与君相识,彼此倾心。将从君西,度父母必不许。奔而骋志,又我不忍为。使人晓夕劳于寤寐,如之何则可!”士求之于父母,啖以重币,果峻却焉。到家之后,不复相闻。
  又五年,再赴调。亟寻旧游,茫无所睹矣。怅然空还,忽遇之于半途。虽年貌加长,而容态益媚秀。即呼揖问讯,女曰:“隔阔滋久,君已忘之耶?”士喜甚,叩其徙舍之由。女曰:“我久适人,所居在城中某巷。吾夫坐库务事,暂系府狱,故出而祈援,不自意值故人。能过我啜茶否?”士欣然并行。二里许,过士旅馆,指示之,女约就彼,遂从容与之狎。士馆僻在一处,无他客同邸,女曰:“此自可栖泊,无庸至吾家也。”留半岁,女不复顾家。亦间出外,略无分毫求索。士亦不忆其有夫,未尝问。将还,议挟以偕游,始敛衽颦蹙曰:“自向来君去后,不能胜忆念之苦,厌厌成疾,甫期年而亡。今之此身,盖非人也。以宿生缘契,幽魂相从。欢期有尽,终天无再合之欢。虑见疑讶,故详言之。但阴气侵君已深,势当暴泻,惟宜服平胃散以补安精血。”士闻语,惊惋良久。乃云:“我曾看《夷坚志》,见孙九鼎遇鬼,亦服此药。吾思之,药味皆平,何得功效如是?”女曰:“其中有苍术,去邪气上品也,第如吾言。”既而泣下。是夜同寝如常,将旦,恸哭而别。暴泻下,服药,一切用其戒。后每为人说,尚凄惨不已。
  ☆易万户
  隆庆年间,西安易万户以卫兵屯京师,与同乡某工部君交最欢。二家各有孕。偶会他席,酒酣,随俗割襟,为指腹之盟。已,工部君以言忤旨,谪远州去。万户亦移镇边地,茫然星散。于时万户生男,工部生女,第隔越无由践盟耳。
  久之,工部染厉谪乡,举家皆殒,以丧归,葬郊坰之野。万户亦相继卒。万户男易生既壮,与其偶日夜较艺。有兔起草间,生弯弓逐之。至一墅,见长者衣冠伟然,曰:“此非易郎乎?”生下马趋拜。长者携至堂上,酒数行,曰:“吾与君葭莩不薄。”命童子持一裹至,发之,罗衫一角,合缝押字尚半,曰:“二人情既断金,家皆种玉。得雄者为婿,必偕百年,背盟者天厌之。某年月日。某书。”坐客名皆列焉。生缔视之,识其父字,涕下交颐。忽孺人珠冠绯袍,拥一女至,贞色淡容,蕴秀苞丽,目所未睹。生又趋拜。孺人谓长者曰:“极知良缘,先人戒命。第媒妁未通,筐篚未效,如礼何?”长者曰:“交盟无执伐,且仪文末耳。君倘不弃,今夕便可就甥室。”女已避去,孺人再拥之出,交拜花烛,卺饮皆如故事,两情极欢。及明,女又戒旦,生已忘归。展转累月,生忽念家曰:“路当不遥,归可即至。”其家极留款,生知其意,谓马久失调,须骑出盘旋。已加鞭去矣。回视栖处,何有人家,惟群冢丛墓耳。
  归言其事,有知者曰:“盟果有之。第工部举家绝矣,此其幽宫也。郎君不可再往。”生遂舍之。适长安,袭父职,归,即奉檄理卫事。夜出巡堡,至一处。前女抱一子迎谓生曰:“君即忘妾,襁中儿谁之子?此子有贵征,必大君门户。今以相授,妾亦藉手称不负君矣。”生受子顾之,貌酷肖己。大悦,迫而与言,忽失女所在。生屡有娶,皆求佳者,然莫能如女,而亦绝无生息。奄忽十有八载,生倦于戎武。此儿果健有略,竟以自代。
  ☆草市吴女
  鄂州南草市茶店仆彭先者,虽廛肆细民,而姿相白皙若美男子。对门富人吴市女,每于帘内窥觇而慕之,无由可通缱绻,积思成瘵。母怜之,私叩曰:“儿得非心中有所不惬乎?”对曰:“实然。惧为父母羞,不敢言。”强之再三,乃以情告。母语其父,父以门第太不等,将贻笑乡曲,不听。至于病笃。所亲或知其事,劝吴翁勉使从之。吴呼彭仆谕意,谓必欢喜过望。彭时已议婚,且鄙女所为,出辞峻却。女遂死。即葬于百里外本家山中,凶仪丰盛,观者叹诧。
  山下樵夫少年,料其瘗藏丰备,遂谋发冢。既启棺,扶女尸起坐剥衣,女忽开目相视,肌体温软。谓曰:“我赖尔力,幸得活。切忽害我。候黄昏抱归尔家安息,若能安好,便为尔妻。”樵如其言,仍为补治茔穴而去。及病愈,据以为妻。布裳草履,无复昔日容态。然思彭生之念,未尝暂忘。
  乾道五年春,绐樵云:“我去南山久,汝办船载我一游。假使我家见时,喜我死而复生,必不穷问。”樵与俱行。才入市,径访茶肆,登楼。适彭携瓶上。女使樵下买酒,亟邀彭并膝,道再生缘由,欲与之合。彭既素鄙之,仍知其已死,批其颊曰:“死鬼,争敢白昼见形!”女泣而走,逐之,坠于楼下,视之死矣。樵以酒至,执彭赴里保。吴氏闻而悉来,守尸悲哭,殊不晓所以生之故,并捕樵送府。遣县尉诣墓审验,空无一物。狱成,樵坐破棺见尸论死,彭得轻比。云居寺僧了清,是时抄化到鄂,正睹其异。
  ☆韦皋
  唐两川节度使韦皋,少游江夏,止于姜使君之馆。姜氏孺子曰荆宝,已习二经。虽兄呼韦,而恭事之礼如父也。荆宝有小青衣曰玉箫,才十岁,常令祗事韦兄,玉箫亦勤于应奉。
  后二载,姜使君入关求官,而家累不行。韦乃居止头陀寺,荆宝亦时遣玉箫往役给奉。玉箫年稍长大,因而有情。时陈廉使得韦季父书云:“侄皋久客贵州,切望发遣归觐”。廉使启缄,遗以舟楫服用,仍恐淹留,请不相见,泊舟江濑,俾篙工促行。韦昏暝拭泪,乃裁书以别荆宝。宝顷刻与玉箫俱来,既悲且喜。宝命青衣从往,韦以违觐日久,不敢俱行,乃固辞之。遂与言约:“少则五载,多则七年,取玉箫。”因留玉指环一枚,并诗一首遗之。
  暨五年,既不至,玉箫乃静祷于鹦鹉洲。又逾年,至八年春,玉箫叹曰:“韦家郎君,一别七年,是不来耳。”遂绝食而殒。姜氏愍其节操,以玉环着于中指而殡焉。
  后韦镇蜀,到府三日,询狱囚,其轻重之系,近三百余人,其中一辈,五器所拘,偷视厅事,私语云:“仆射是当时韦兄也。”乃厉声曰:“仆射,仆射,忆姜家荆宝否?”韦曰:“深忆之。”曰:“即某是也。”公曰:“犯何罪而重系?”答曰:“某辞别之后,寻以明经及第,再选青城县令。家人误爇廨舍库牌印等。”韦曰:“家人之犯,固非己尤。”即与雪冤,仍归墨绶,乃奏眉州牧。敕下,未令赴任,遣人监守,且留宾幕。时属大军之后,草创事繁,凡经数月,方问玉箫何在。姜曰:“仆射维舟之夕,与伊留约,七载是期。既逾时不至,乃绝食而终。”因吟留赠玉环诗曰:
  “黄雀衔来已数春,别时留解赠佳人。长江不见鱼书至,为遣相思梦入秦。”
  韦闻之,益增凄叹,广修经像,以报夙心。且相念之怀,无由再会。
  时有祖山人者,有少翁之术,能令逝者相亲。但令府公斋戒七日。清夜,玉箫乃至。谢曰:“承仆射写经造像之力,旬日便当托生。却后十三年,再为侍妾,以谢鸿恩。”临去微笑曰:“丈夫薄情,令人死生隔矣。”
  后韦以陇右之功,终德宗之代,理蜀不替。是故年深,累迁中书令。天下响附,泸僰归心。因作生日,节镇所贺,皆贡珍奇。独东川卢八座送一歌姬,未当破瓜之年,亦以玉箫为号。观之,乃真姜氏之玉箫也。而中指有肉环隐出,不异留别之玉环也。韦叹曰:“吾乃知存殁之分,一往一来。玉箫之言,斯可验矣。”
  绝好一本《玉环记》现成情节。
  ☆李元平
  唐李元平,大历五年,客于东阳寺中读书。岁余,薄暮见一女子,红裙绣繻,容色美丽,领数青衣来入僧院。元平悦而窥之,问以所适及姓氏。青衣怒曰:“谁家儿郎,遽此相逼。俱为士类,不合形迹也。”元平拜求请见,不许。须臾,女在院出,四顾,忽见元平,有如旧识。元平非意所望,延入问其行里。女曰:“亦欲见君论夙昔之事。我已非人,得无惧乎?”元平心既相悦,略无疑阻。女曰:“吾父昔任江州刺史,君前身为门夫,恒在使君家长直,虽生于贫贱,而容色可悦。我因缘之,故私与君通。才过十旬,君患霍乱殁。我不敢哭,哀倍常情。便潜以朱笔涂君左股,将以为志。常持千眼千手咒,每旦焚香发愿:各生富贵之家,相慕愿为夫妇。请君验之。”元平乃自视,实如其言,因留宿,欢甚。及晓,将别,谓元平曰:“托生时至,不可久留。后身之父,现任刺史。我年十六,君即为县令,此时正当与君为夫妇,幸存思恋,慎勿婚也。然天命已定,君虽别娶,亦不可得。”悲泣而去。他年,果为夫妇。出《异物志》。
  ☆杨三娘子
  青州人韦高,避靖康乱南徙,居明州。绍兴初,诣临安赴铨。时因事出崇新门,逢青衣前揖问曰:“君得非韦五官人字尚臣者乎?”高曰:“是也。何以知吾字?”曰:“杨三娘子欲相见,凭达家书。适在帘内望见君,亟使我相邀,愿移玉一往。”高之舅氏杨佥判,时寓新安。知其女三娘嫁李县尉,而彼此流落,久不相闻。乃先叩其故。曰:“李尉死已二年,杨家原未知也。娘子用是欲寄声甚切。”高恻然愍之,遂同往。至一小宅,三娘出拜,具诉孀居孤苦之状。且言:“所以独处自守,不为骨肉羞者,东邻桑大夫与西邻王老娘之力也。二人皆山东人,俯我如父母,今当邀致之。”俄顷俱来,遂具酒共坐。桑翁兖州人,王娘单父人,皆年七十余。日暮,高辞退曰:“吾今出江下,访新安客旅,报舅家。”后日又过此,王媪询高妻族,曰:“吾妻郑氏,亡已久,家惟二老婢。见谋婚配,以贫未办耳。”媪喜曰:“姑舅兄弟,通婚甚多。三娘于势须适人,与其倩行媒,淹岁月,孰若就此成夫妇哉。今日之会,殆非偶然者。”高曰:“虽然,吾当白舅氏以俟命。”三娘曰:“五哥以妹为丑恶,则在所不言。不然,则吾父母经年无音信,吾朝夕不能活。正使归他人,亦无可奈,况于邂逅相遇得外兄乎?”桑翁亦赞襄,以为不可失。高遂许诺。三娘自取缣帛之属,付王媪备礼纳采。是夕成嘉好。
  留六七夕,高入市,遇有荷先牌过者,曰杨佥判宅二承务。视之乃舅子也。相携入酒肆,具以事告,且谢不告而娶之罪。杨大骇曰:“三妹同李尉赴官,到此暴卒。李恐违任限,姑藁葬崇新之野。以书报吾家,吾父使我来挈其柩,安得有此?”高犹疑未判,率诣其处,不见居室,但丛冢间杰然一木,标曰:“李县尉妻杨三娘子墓。”左曰“兖州桑大夫”,右曰“单州王七娘”。二子泣叹良久。高曰:“谚云:‘一日共事,十日相思。’吾七日之好,义均伉俪,岂以人鬼为间哉!”为之素服哭奠,与杨生同护其丧。行过严州,梦三娘立岸上相呼,招使登舟,不肯,曰:“生平无过恶,便得托生。感君恩义之勤,今恳祈阴官,乞复女身,与君为来生妻,以答大贶。”泣而别。
  高调定海尉,衡阳丞,容州普宁令,历十七八年,谋娶妇,辄不偶。即至普宁二年,每见县治侧一民家女,及笄矣,貌绝妍越俗。比数数窥之,女亦出入无所避。遂遣人求婚,女家力拒之,曰:“我细民,以卖酒为活,女又野陋,不堪备妾侍,岂敢望此。”高意不自惬,宛转开谕,且以语胁之,竟谐其约。洎解印,乃聘之以归。女步趋容止,绝似三娘,初不以为异也。后询其年命,盖严州得梦之次日。其为杨氏后身无疑矣。
  ☆绿衣人
  天水赵源,早丧父母,未有妻室。延祐间,游学至于杭州钱塘。后居西湖葛岭之上,其侧即宋贾秋壑旧宅也。源独居无聊,尝日遇晚徙倚门外。忽有一女子从东而来,绿衣双鬟,年可十五六,虽不盛妆浓饰,而姿色过人。源注目久之。明日出门又见。如此凡数度,日晚辄来。源戏而问之曰:“娘子家居何处,暮暮来此?”女笑而拜曰:“儿家与君为邻,君自不识耳。”源试挑之,女子欣然而应。因遂留宿,甚相亲昵。明日辞去,夜则复来。如此凡有月余,情爱甚至。源问其姓氏,居址何处,女子曰:“君但得美妇则已,何用强问我也。”叩之不已,则曰:“儿尝衣绿,但呼我为绿衣人可矣。”终不告以居止所在。源意其为巨室妾媵,夜出私奔,或恐事迹彰闻,故不肯言耳。信之不疑,宠念转密。
  一夕,源被酒,戏谓绿衣曰:“此真所谓‘绿兮衣兮,绿衣黄裳’者也。”女子有惭色,数夕不至。及再来,源叩之,乃曰:“本欲相与郎君偕老,奈何以婢妾待之,令人忸怩不安,故数日不敢侍君之侧。然君已知乎,今不复隐,请得备言之:儿与君,旧相识也。今非至情相感,莫能及此。”源问其故,女惨然曰:“得无相难乎。儿实非今世人,亦非有祸于君者。盖其数当然,夙缘未尽尔。”源大惊曰:“愿闻其详。”女子曰:“儿故宋平章秋壑之侍女也。本临安良家子女,少善弈棋。年十五,以棋童入侍。每秋壑回朝,宴坐半闲堂,必召儿侍弈,备见宠爱。是时君为其家苍头,职主煎茶。吾因供进茶瓯,得至后堂。君时少年,美姿容,儿见而慕之。尝以绣罗钱箧,乘暗投君,君亦以玳瑁指盒为赠。彼此虽各有意,而内外严密,莫能得其便。后为同辈所觉,谗于秋壑,遂与君同赐死于西湖断桥之下。君今已再世为人,而儿犹在鬼录,得非命欤!”言讫,呜咽泣下,源亦为之动容。久之,乃曰:“审如此,则吾与汝乃再世因缘也。当更加亲爱,以偿畴昔之愿。”自是遂留宿源舍,不复更去。
  源素不善棋,教之弈,尽得其妙。凡平日以棋称者,皆莫能敌也。每说秋壑旧事,其所目击者,历历甚详。尝言秋壑一日倚楼闲望,诸姬皆侍。适有二人,乌巾素服,乘小舟由湖登岸。一姬曰:“美哉二少年!”秋壑曰:“愿事之耶?当令纳聘。”姬笑而无言。逾时令人捧一盒,呼诸姬至前曰:“适为某姬纳聘,可启视之。”则姬之首也。诸姬皆战栗而退。
  又尝贩盐数百艘,至郑市卖之。太学有诗曰:
  “昨夜江头涌碧波,满船都载相公鹾。虽然要作调羹用,未必调羹用许多。”
  秋壑闻之,遂以士人付狱,论以诽谤罪。
  又尝于浙西行公田法,民受其苦。或题诗于路左云:
  “襄阳累岁困孤城,豢养湖山不出征。不识咽喉形势去,公田枉自害苍生。”
  秋壑见之,捕得,遭显戮。
  又尝斋云水千人,其数已足,又一道士衣裾褴褛,至门求斋。主者以数足,不肯引入。道士坚求不去,不得已于门侧斋焉。斋罢,覆其钵于案而去。众将钵力举之,不动,启于秋壑,自往举之,乃有诗二句云:
  “得好休时便好休,收花结子在绵州。”
  始知真仙降临而不识也,然终不喻绵州之意。嗟乎!孰知有漳州水绵庵之厄也?
  又尝有艄人泊舟苏堤,时方盛暑,卧于舟尾,终夜不寐。见三人长不盈尺,集于沙际。一曰:“张公至矣,如之奈何?”一曰:“贾平章非仁者,决不相恕。”一曰:“我则已矣,公等及见其败也。”相与哭入水中。次日,渔者张公获一鳖,径三尺余,纳之府第。不三年而祸作。盖物亦以先知数而不可逃也。
  源曰:“吾今日与汝相遇,抑岂非数乎?”女曰:“是诚不妄矣。”源曰:“汝之精气,能久存于世耶?”女曰:“数至则散矣。”源曰:“然则何时?”女曰:“二年尔。”源固未之信。及其卧病不起,源为之延医,女不欲,曰:“曩固已与君言矣。姻缘之契,夫妇之情,尽于此矣。”即以手握源臂而与之诀曰:“儿以幽阴之质,得事君子。荷蒙不弃,周旋许时。往者一念之私,俱蹈不则之祸。然而海枯石烂,此恨难消;地老天荒,此情不泯。今幸得续前生之好,践往世之盟,三载于兹,志愿足矣。请从此辞,毋更以为念也。”言讫,面壁而卧,呼之不应矣。源大伤恸,为治棺榇而敛之。将葬,怪其柩甚轻,启而视之,惟衣衾钗珥在耳。虚葬于北山之麓。源感其情,不复再娶,栖灵隐寺出家为僧,终其身云。
  ☆张越吾
  三辅张越吾孝廉,计偕在京,中煤毒死。有亲契李大学经纪其丧,而扶送之归。及抵家,孝廉妇迎泣致谢,言在京在途,笃情如此。李诧曰:“嫂何以知之?”曰:“夫已先讣归家语妾矣。又谓‘今为上帝所怜,命作江都城隍神。但听壁上车马鼓吹声,则我已至也。’”居帷中,伉俪如旧。
  后数年,李忽梦孝廉谓曰:“上帝以我数归,尘缘不断,谪我投生于高唐州林接武秀才家为子。其地去城十五里某村中。越六年,君谒选当为某邑丞,可携喜姐过高唐,俾我一观。”孝廉止一女名喜姐,往已许聘李子。在京殓时,李简装得珠一封,上题曰“珠购得为喜姐妆资。”时女适李子矣。李因得选,果授某邑丞。携家过高唐,令孝廉家仆来童觅村中林秀才,忽一家小儿在门呼曰:“来童,来童,我是汝故主人张越吾。李亲家来乎?喜姐来乎?”曰:“皆在此。”遂延至家,劳问如平生。问女:“珠安在?”曰:“在。”则又喜。
  时曹侯铎守高唐,耳其事,为郡侯罗公道之,罗公檄召之来。是日,方讲业学宫,而林生抱儿至。儿称公祖,仪礼皆如孝廉。问其科名及同榜士,皆胪列甚悉。问文记否,曰:“墨卷七作尚能成诵,余亦不记。”揖逊而退。姑苏张伯起为作传。
  《幽明录》云:晋桓帝时,陇西秦嘉为曹掾,赴洛。妇曰徐淑,归宁于家。昼卧,流涕覆面。嫂怪问之,曰:“适见喜自说往津乡亭病亡,一客守丧,一客赍书还,日中当至。”举家大惊。书至,事如梦。此与张越吾事相类。
  ☆李庶
  北魏李庶妻,元罗女也。庶亡后五年,元氏更适赵起。尝梦庶谓己曰:“我薄福,托刘氏为女,明旦当出。彼家甚贫,恐不能见养。夫妻旧恩,故来相见告君,宜乞取我。刘家在七帝坊十字街东南八穷巷是也。”元氏不应。庶曰:“君似惧赵公意,我自说之。”于是起亦梦焉。起寤问妻,言之符合。遂持钱帛躬往求刘氏,如所梦得之。养女长而嫁焉。见《北史》。
  ☆涂修国二女
  周昭王二十四年,涂修国献青凤丹鹊各一雌一雄。孟夏之时,凤鹊皆脱易毛羽,聚鹊翅以为扇,缉凤羽以饰车盖也。扇一名游飘,二名翛翩,三名亏光,四名仄影。时东瓯献二女,一名延娟,二名延娱。使二人更摇此扇,侍于王侧,轻风四散,泠然自凉。此二人辨口丽辞,巧善歌笑。步尘上无迹,行日中无影。及昭王沦于汉水,二女与王乘舟,夹拥王身同溺于水。故江汉之人到今思之,立祀于江湄。数十年间,人于江汉之上,犹见王与二女,乘舟戏于水际。至暮春上巳之日,禊集祠间,或以时鲜甘味,采兰杜,包裹以沉水中;或结五色纱囊盛食,或用金铁之器并沉水中,以惊蛟龙水虫,使畏之,不侵此食也。其水傍号曰《招祇之祠》。
  ☆李行修
  李十一郎行修,初娶江西廉史王仲舒女。贞懿贤淑,行修敬之如宾。王女有幼妹,尝挈以自随,行修亦深所鞠爱。
  元和中,洛下有名公,与淮南节使李公鄘论亲。李家吉期有日,同请行修为傧。是夜礼竟,行修昏然而寐。梦己之再娶,其妇即王氏之幼妹。惊觉,甚恶之。遽命驾归,见王氏晨兴,拥膝而泣。行修家有旧使苍头,性颇凶横,往往忤王氏意。其时行修意王氏为苍头所忤,欲杖之。寻究其由,家人皆曰:“老奴于厨中自说五更作梦,梦阿郎再娶王家小娘子。”行修以符己梦,尤恶其事。乃强喻王氏曰:“此老奴安足信。”无何,王氏果以疾终。
  时仲舒出牧吴兴,凶问至,悲恸且极。遂有书疏意托行修续亲。行修伤悼未忘,固阻王公之请。有秘书卫随者,有知人之鉴。忽谓行修曰:“侍御何怀亡夫人之深乎!奚不问稠桑王老。”
  后二三年,王公屡讽行修,托以小女,行修坚不纳。及行修除东台御史,是岁汴人李介逐其帅,召征徐泗兵讨之,道路使者星驰,又大掠焉。行修络辔出关,程次稠桑驿。已闻敕使数人先至,遂取稠桑店宿。日迨瞑,有老人自东而过。店之南北,争牵衣请驻。行修讯其由,店人曰:“王老善录命书,为乡里所敬。”行修忽悟卫秘书之言,密令召之,遂说所怀之事。老人曰:“十一郎欲见亡夫人,今似可也。”乃引行修使去,由一径入土山中,又陟一坡,高数仞,坡侧隐隐若见丛林。老人止于路隅,谓行修曰:“十一郎但于林下呼‘妙子’,必有人应。应即答云:‘传语九娘子,今夜暂将妙子同看亡妻。’”行修如王老教,呼于林间,果有人应。仍以老人语传入。有顷,一女子出云:“九娘子遣随十一郎去。”其女子言讫,便折竹一枝跨焉,亦与行修折一竹枝令跨之,迅疾如马,与女子并驰,依依如抵西南。行约数十里,忽到一处,城阙壮丽,前经一大宫,宫有门,仍云:“但循西廊直北,从南第二院,则贤夫人所居。”行修一如女子之言,趋至北廊及院,果见十数年前亡者一青衣出焉,迎行修前拜。乃赍一榻云:“十一郎且坐,娘子续出。”行修比苦肺疾,王氏尝与行修备治疾皂荚子汤,自王氏之亡也,此汤少得。至是,青衣持汤,令行修啜焉,即宛是王氏手煎之味。饮未竟,夫人遽出,涕泣相见。行修方欲申情,王氏固止之曰:“与君幽显异途,不当如此。苟不忘平生,但纳小妹,即于某之道尽矣。”言讫,已闻门外女子叫:“李十一郎速出”。声甚切。行修出,其女子且怒且责:“措大不别头脑,宜速返!”依前跨竹枝同行。有顷,却至旧所。老人枕块而寐,闻行修至,遽起云:“岂不如意乎?”行修拜谢,因问九娘子何人。曰:“此原上有灵应九子母祠耳。”老人引行修却至逆旅,壁釭荧荧,枥马啖刍如故,仆夫等昏惫熟寐。老人因辞去。行修心愦然一呕,所饮皂荚子汤出焉。
  从是,行修续王氏之婚,后官至谏议。出《续定命录》。
  ☆杨玉香
  林景清,闽县人。成化己亥冬,以乡贡北上,归过金陵。院妓杨玉香,年十五,色艺绝群,性喜读书,不与俗偶,独居一室。贵游慕之,即千金不肯破颜。姊曰邵三,虽乏风貌,然亦一时之秀。景清与之狎,饮于瑶华之馆。因题诗曰:
  “门巷深沉隔市喧,湘帘影里篆浮姻。人间自有瑶华馆,何必还寻弱水船。”
  又曰:
  “珠翠行行间碧簪,罗裙浅澹映春衫。空传大令歌桃叶,争似花前倚邵三。”
  明日玉香偶过其馆,见之,击节叹赏,援笔而续曰:
  “一曲霓裳奏不成,强来别院听瑶笙。开帘觉道春风暖,满壁淋漓白雪声。”
  题甫毕,适景清外至,投笔而去。景清一见魂销,坚持邵三而问。三曰:“吾妹也。彼且简对不偶,诗书自娱,未易动也。”景清强之,乃与同至其居。穴壁潜窥,玉香方倚床伫立,若有所思。顷之,命侍儿取琵琶作数曲。景清情不自禁,归馆,以诗寄之曰:
  “倚床何事敛双蛾,一曲琵琶带恨歌。我是江州旧司马,青衫染得泪痕多。”
  玉香答之曰:
  “销尽炉香独掩门,琵琶声断月黄昏。愁心正恐花相笑,不敢花前拭泪痕。”
  明日,景清以邵三为介,盛饰访之。途中诗曰:
  “洞房终日醉流霞,闲却东风一树花。问得细君心内允,双双携手过邻家。”
  既至,一见交欢,恨相知之晚也。景清诗曰:
  “高髻盘云压翠翘,春风并立海棠娇。银筝象板花前醉,疑是东吴大小乔。”
  玉香诗曰:
  “前身侬是许飞琼,女伴相携下玉京。解佩江干赠交甫,画屏凉夜共吹笙。”
  夜既阑,邵三避酒先归,景清留宿轩中,则玉香真处女也。景清诗曰:
  “十五盈盈窈窕娘,背人灯下卸红妆。春风吹入芙蓉帐,一朵花枝压众芳。”
  玉香诗曰:
  “行雨行云待楚王,从前错怪野鸳鸯。守宫落尽鲜红色,明日低头出洞房。”
  居数月,景清将归,玉香流涕曰:“妾虽娼家,身常不染。顾以陋质,幸侍清光。今君当归,势不得从。但誓洁身以待,令此轩无他人之迹。君异日幸一过妾也。”景清感其意,与之引臂盟约,期不相负。遂以“一清”名其轩。乃调《鹧鸪天》一阕留别曰:
  “八字娇娥恨不开,阳台今作望夫台。月方好处人相别,潮未平时仆已催。听嘱咐,莫疑猜。蓬壶有路去还来。(禾参)(禾参)一树垂丝柳,休傍他人门户栽。”
  玉香亦以《鹧鸪天》答之曰:
  “郎似闽南第一流,胸蟠星斗气横秋。新词宛转歌才华,又逐征鸿下碧楼。开锦缆,上兰舟。见郎欢喜别郎忧。妾心正似长江水,昼夜随郎到福州。”
  景清遂诀别归闽,音信不通者六年。
  到乙巳冬,景清复携书北上。舟泊白沙,忽于月中见一女子甚美,独行沙上,迫视之,乃玉香也。且惊且喜,问所从来。玉香曰:“自君别后,天各一方。鱼水悬情,想思日切。是以买舟南下,期续旧好,不意于此邂逅耳。”景清喜出望外,遂与联臂登舟,细叙畴昔。景清诗曰:
  “无意寻春恰遇春,一回见面一回新。枕边细说分离后,夜夜相思入梦频。”
  玉香诗曰:
  “雁杳鱼沉各一天,为君终日泪潸然。孤蓬今夜烟波外,重诉琵琶了宿缘。”
  吟毕,垂泣悲啼,不能自止。天将曙,遂不复见,景清疑惧累日。
  及至金陵,首访一清轩。门馆寂然,惟邵三缟素出迎,泣谓景清曰:“自君去后,妹闭门谢客,持斋诵经。或有强之,万死自誓。竟以思君之故,遂成沉疾,一月之前死矣。”景清闻之大骇,入临其丧,拊棺号恸。是夜,独宿轩中,吟诗曰:
  “往事凄凉似梦中,香奁人去玉台空。伤心最是秦淮月,还对深闺烛影红。”
  因徘徊不寐,惘惘间见玉香从帐中出,欷歔良久,亦吟曰:
  “天上人间路不通,花钿无主画楼空。从前为雨为云处,总是襄王晓梦中。”
  景清不觉失声呼之,遂隐隐而没云。
  ☆王幼玉
  王氏名真姬,字仙才,小字幼玉。本京师人,随父流落于衡州。姊娣三人,皆为名娼,而幼玉又出姊娣之上。所与往还,皆衣冠士大夫。巨商富贾,不能动其意也。夏公酉游衡阳,郡侯张郎中纪开宴召之。公酉曰:“闻衡阳有王幼玉者,妙歌舞,美颜色,孰是也?”张乃命幼玉出拜,公酉见之,吁嗟曰:“使汝居东、西二京,当名闻天下矣。”因命取笺为诗赠之曰:
  “真宰无私心,万物逞殊形。嗟尔兰蕙质,远离幽谷清。风云暗助秀,雨露濡其泠。一朝居上苑,桃李让芳馨。”
  由是益有光。但幼玉暇日,常幽艳愁寂,含花未吐。人或询之,则曰:“此道非吾志也。”
  会东都人柳富字润卿,豪杰之人,幼玉一见曰:“兹我夫也。”富亦有意室之,而时方倦游,未能为计。风前月下,语辄移时,执手恋恋,两不相舍。其家窃知之,啧有烦言,富自此不复往。一日,遇幼玉江上。幼玉泣曰:“过非我造也,君宜谅之。异时幸有终身之约,无为今日之恨。”相与沽饮。复谓富曰:“我发委地,宝之若玉。然于子无所惜。”乃自解鬟,剪一缕以遗富。富感愤兼至,郁而成疾。幼玉日夜怀思,私遣人馈问不绝。病既愈,富为长歌赠之云:
  “紫府楼阁高相倚,金碧户牖红晖起。其间宴息皆仙子,绝世娇姿妙难比。偶然思念起尘心,几年谪向衡阳市。娇娆飞下九天来,长在倡家偶然耳。天姿才色拟绝伦,压倒花衢众罗绮。绀发浓堆巫峡云,翠眸横剪秋江水。素手纤长细细圆,春笋脱向青烟里。缓步莲花窄窄弓,凤头翘起红裙底。有时笑倚小阑干,桃花无颜乱红委。王孙送目以劳魂,东邻一见还羞死。自此城中豪富儿,呼童控马相追随。千金买得歌一曲,暮雨朝云常相续。皇都年少是柳君,体段风流万事足。幼玉一见苦留心,殷勤厚遣行人嘱。青羽飞来洞户前,柳郎苦恨多拘束。偷身不使父母知,江亭暗共才郎宿。犹恐恩情未甚坚,解开鬟髻对郎前。一缕云随金剪断,两心浓更密如绵。自古美事多磨隔,别时两意空悬悬。清宵长叹明月下,花时洒泪东风前。怨入朱弦危更断,泪如珠颗自相连。危楼独倚无人会,新书写恨托谁传。奈倚幼玉家有母,知此端倪蓄嗔怒。千金买醉属佣人,密约幽欢镇相误。将刃欲加连理枝,引弓欲弹鹣鹣羽。仙山只在海中心,风逆波紧无船渡。桃源去路隔烟霞,咫尺尘埃无觅处。郎心玉意共殷勤,同指松筠情愈固。愿郎誓死莫改移,人事有时自相遇。他日得郎归来时,携手同上烟霞路。”
  富因久游,亲促其归。幼玉潜往话别,共饮野店中。玉曰:“我心子意,卜诸神明久矣。子必异日有潇湘之游,我亦待君之来。”于是二人共盟,焚香致其灰于酒中共饮之,是夕同宿江上。翌日,富作词别幼玉,名《醉高春》,词曰:
  “人间最苦,最苦是分离。伊爱我,我怜伊。青草岸头人独立,画船归去橹声迟。楚天低,回望处,两依依。后会也知俱有愿,未知何日是佳期。心下事,乱如丝。好天良夜还虚过,辜负我,两心知。愿伊家,衷肠在,一双飞。”
  富自唱劝酒,悲惋不能终曲,乃相与大恸而别。
  富既亲老,家又多故,不得如约,但对镜洒泪。会有客自衡阳来,出幼玉书,但言多卧病。富开缄疾读,书尾有“蚕死烛灰”之语,富大伤感。一日,残阳沉西,疏帘不卷。富独立庭帏,见有半面出于屏间,富视之,乃幼玉也。玉曰:“吾以思君昨疾,今已化去。欲得一见,故有是行。我以平生无恶,不犯幽狱,后日当生兖州西门张遂家,复为女子。彼家卖饼。君子不忘昔日之旧,因有事相过,幸见我焉。我虽不省前世事,然君之情当如是。我有遗物在侍儿处,君求之以为验,千万珍重。”忽不见。富惊愕不已。
  异日,有过客自衡阳来,言幼玉已死。闻未死前嘱其侍儿曰:“我不得见郎,死亦不瞑。郎平日爱我。手足眉眼皆不可寄附,今剪头发一缕,手指甲数个,郎来访我,可以与之。”富终日伤悼,语及辄流泪。
  ☆王諿
  王諿,琅(王牙)人也,仕梁为南康王记室。亡后数年,妻子困于衣食。岁暮,諿见形,谓妇曰:“我若得财物,当以相寄。”后月,小女探得金指环一双。见《集灵记》。
  ☆严猛妇
  严猛妇出采薪,为虎所害。亡后,猛行至蒿中,忽见妇云:“君今日行,必遭不善,我当相免也。”既而俱前,忽逢一虎,跳梁向猛。妇举手指麾,状如遮护。须臾,有一胡人荷戟而过,妇因指之,胡即击虎,猛得免。猛晋时会稽人。见《辟寒部》。
  ☆汉武帝
  武帝崩后,凡宫人常被幸者,悉出居寝园。每夜,帝来幸如生时。霍光闻之,乃增益至百人,遂绝。
  常被幸者,魂气相接,益以生人且满百,则生气盛而鬼气息矣。霍子孟不学无术,吾以为胜于学也。
  曹孟德临终,嘱诸御妓铜雀侍燕寝如故。此贼痴心欲效汉武帝做灵鬼耳。然庐州《筝笛浦志》云:“曹操妓舟溺此,常夜闻筝笛声。”天下事尽有不可解者。
  武帝时又有神君之事。神君者,长陵女。嫁为人妻,生一男,数岁死。女悼痛之,岁中亦死,死而有灵。其姒宛若祠之,遂闻名。宛若为主,人民多往请福,说人家小事颇有验。平原君亦事之。其后子孙尊显,以为神君。武帝即位,太后迎于宫中祭之,闻其言,不见其形。至是,神君求出,乃营柏梁台舍之。初,霍去病微时,数自祷神君。神君乃见形,自修饰,欲与去病交接,去病怒曰:“吾以神君清洁,故斋戒祈福。今欲为淫,此非神明也。”自是绝不复往。神君亦惭。及去病疾笃,上令祷神君。神君曰:“霍将军精气少,命不常,吾欲以太乙精补之,可得延年。霍将军不晓此意,乃见断绝,今不可救也。”去病竟卒。卫太子未败一年,神君乃去。东方朔取宛若为小妾,生子三人。与朔俱死。
  ☆王将军
  东都思恭坊朱七娘者,娼妪也。有王将军素与交通。
  开元中,王遇疾卒,已半岁,朱不知也。其年七月,王忽来朱处。久之,日暮,问:“能随至温柔坊宅否?”朱许之,以后骑载去,入院欢洽如故。
  明日,王氏使婢收灵床被,见一妇人在被中。遽走还,白王氏子。诸子惊而来视,问其故,知亡父所引。哀恸久之,遂送还家。
  ☆孟才人
  孟才人以笙歌有宠于武宗皇帝,嫔御之中,莫与为比。
  武宗疾笃,孟才人密侍左右。上目之曰:“吾当不讳,尔何为哉!”指笙囊泣曰:“请以此就缢。”上悯然。复曰:“妾尝艺歌,愿对上歌一曲以泄愤。”许之。乃歌一声《何满子》,气亟立殒。上令医候之,曰:“脉尚温而肠已绝。”
  上崩,将徙棺,举之愈重。议者曰:“非俟才人乎?”命其榇至,乃举。
  张祜宫词云:
  “故国三千里,深宫二十年。一声何满子,双泪落君前。”
  “自倚能歌曲,先皇掌上怜。新声何处唱,肠断李延年。”
  祜又有诗云:
  “偶因歌罢得娇嚬,传唱宫中十二春。却为一声何满子,下泉须吊孟才人。”
  ☆白女
  白女者,娼也。与吴人袁节情好甚笃,誓不以身他近。其姥阻截百端,而白志益坚。有富商求偶于白,不从。姥棰之,成疾。以书招节一见,节惮姥不敢往。白忧念且死,嘱其母曰:“葬吾须吾袁郎来。”言终而绝。及举葬,柩坚重,十余人不能胜。姥曰:“嘻,其是袁郎未至也?”即促节至,抚棺曰:“郎至矣。”应声而起。人以为异。节为延僧诵经荐之,如悲伉俪焉。
  情史氏曰:“人,生死于情者也;情,不生死于人者也。人生,而情能死之;人死,而情又能生之。即令形不复生,而情终不死,乃举生前欲遂之愿,毕之死后;前生未了之缘,偿之来生。情之为灵,亦甚著乎!夫男女一念之情,而犹耿耿不磨若此,况凝精翕神,经营宇之瑰玮者乎!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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